那太监办事得力,为众人寻了个当地有名的清雅酒楼,安排了三楼有隔断的包厢。摆件、菜品都是极精致的,隔着窗可欣赏热闹的上元节灯会街景,又不至于人太多而影响隐蔽。
雅间内,没人能悠然自适地欣赏街景,各色吃食也兀自躺在器皿中受冷落。
皇帝老儿不说话,其他人都不敢动,还好他还算消了些气,叫陆清洛与姜醴都坐下。只是白瞎了这一桌好菜,陆清洛偷偷瞄了一眼桌上,置办味先知到处搜罗美食的习惯又犯了。
除却常见的吃食外,那一道鱼脍最是诱人:鱼片薄如一片片纱,晶莹剔透,可见刀工了得。细看之下,如此滑嫩细腻的鱼肉,都是取自鱼的胸前肉,不掺杂其他部位。店家将这般鱼片摆做花瓣状,撒上香榧子、细碎葱花,淋上香油,样子雅致却又不故弄玄虚,吃食该有的色香味一并俱全。
“……饿了就动筷子罢!”
陆清洛一惊,抬头才发觉皇帝老儿正没好气地看她,雅间里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落她身上,一下烧红了脸。
“办个学馆倒将你变成个饕鬄之徒,宜和城是没吃的了吗?”
陆清洛顺着他的话:“儿臣从未缺过吃穿,前些年宜和的百姓却是不太富裕。尚未饱腹,自然没有江南这般的精致吃食,捉到只鱼,大多整只烤了吃便是一顿饭。于是乎,许久不见这样的精致小菜,略有些新奇。长安的吃法也与这民间有异,父皇和母亲也来尝尝?”
眼见着皇帝老儿和魏贵妃动筷,陆清洛也夹了片鱼脍,果真是弹润鲜滑,若有机会,她得在味先知也试一试这道菜。
“姜醴呢,怎么不吃?”皇帝吃过一片,不露喜恶,转过头去嘲讽姜醴,“是觉着心中羞愧,无脸上桌?也是,孤叫你出长安后好好思过,你的思过方式倒是挺特别的。”
他抬手端起一边的瓷杯,灌了一口,方要继续骂,停顿片刻,浓眉一皱。
屋内服侍的众下人惶惑地将头压得更低,魏贵妃端起手侧瓷杯抿一口,抬手示意雨霏到身边:“我记得你,你是跟着清洛一同出宫的,几个小宫娥里就属你最聪明伶俐,去外头找店家上些酒来。”
雨霏应声答允,几乎是撒开脚丫子就溜。
“姜维真知道你这番作为,又得泪眼婆娑地来告老。姜家的事,怎么就这么多?”
姜维真?陆清洛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张县令和谁的谈话中偶有提及,但不知具体是谁,听皇帝这么一说莫约是姜醴的某位亲人。
门外适时传来一阵喧嚣,店小二陪着笑,端着一坛酒现身。一段场面话后,店小二替众人斟酒。
皇帝正在气头上,举杯就灌,不似在酒楼中,倒像在军营中。这一口酒下去,他紧皱的眉头略略松开:“这酒是——”
店小二弯着腰,脸上的笑就没退过:“走商的从西北带来的三勒浆,不知可还合客官口味?若是早个三五年,这酒是哪里都寻不来的,多亏了天家开疆拓土、平定西北,这走商的才敢前去将这稀奇玩意儿买来。”
“哼,倒是会油嘴滑舌,张县令找过你?”皇帝冷声道,怒气却不比从前。
“哎哟,小的不过一个酒楼里跑腿的伙计,怎么能攀得上达官贵人?不过江北边的县令大人,小的也是听说过的,近一年和那位办学馆的夫子一同在折腾呢,又是捉蝗虫,又是开馆子,又是组织商贩与江南这边做买卖的……”
定是有谁打点过这位店小二,陆清洛笃信。她看得出的事,皇帝自然也看得出,就看他往哪方面想。若侧重店小二所讲故事,则会将张县令视作一个一心为民的父母官;若侧重找人打点店小二的行为,按传言中他多疑的性子,说不准要对张县令此举动怒……
“馆子,你开的?”皇帝的重点却一点不放在陆清洛所猜测的那几点。
“是,为了给学生一个勤工俭学的由头,也能寓教于乐。姜醴……子酽为它取了个‘味先知’的名,也常来美食馆子与学馆帮忙。”
“孤问你馆子,你又扯姜醴是作何?”
如果不是有一层血缘关系挡着,陆清洛毫不怀疑皇帝会在此时给她翻个大白眼。
“宜和的馆子,名声也是不小的,听闻那里除却固定的吃食外,总时不时上些新奇吃食。好文雅的人,坐船都要去吃一口,看看上了什么新。”店小二趁着没人说话的空挡,又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