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熟门熟路地迎上去,撤掉神君案上的茶杯,换上酒杯笑道:“我来了,来给神君送酒。”
她食盒里还带了四样神君常用的下酒小菜,她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案上。案上已经有了四样她爱吃的花花绿绿的点心,于是神君喝酒下棋,她也在神君的榻上盘腿坐下,一边喝神君的茶吃神君的点心,一边同神君闲聊这些日子做的法器,看的闲书,听的八卦。
夜风徐徐而来,给她领路的萤火虫忽闪忽闪地停在窗外临湖的栏杆上。茶足饭饱,她拿了个神君的靠垫,在神君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躺下来,嚼着最后一块点心,抬眼道:“神君。”
神君正要落子,侧目道:“嗯?”
她估摸着神君此时的心思大约正集中在棋谱上,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那夜你检查了昊霆将军的身体,可是真的没有梨花印记?”
神君确像是专心在下棋,一手落下子去,低头神色淡淡地道:“自然是没有。”
她闻言一骨碌坐起来,扒着神君的袖子道:“所以,那夜是你假扮了吉祥,你承认了?”
她以为神君被识破,总要慌乱一下,没想到神君扔了棋子,举杯饮尽杯中酒,回头微微一笑道:“我听说你炼了一坛子叫人吐真言的药酒。你都给我喝了药酒,我自然只好承认了。”
所有她在玄冥宫中做的事,大概都瞒不过神君。她望了望神君的空酒杯,奇道:“你知道这是药酒,还喝?”
神君眉梢微扬,扫了她一眼道:“我何曾骗过你?你要问什么,问便是。若喝了这药酒叫你放心些,喝也无妨。”
她未料到神君如此坦荡,而她心中想问之事纷纷杂杂,似乎有许多——比如到底是谁带兵灭了沧离族,他义父现在又身在何处。然而此刻她首先想到的却是神君六千年前渡的劫,那三百年的大雪,还有司命爱吟诵的什么一寸相思一寸灰的酸诗。窗外夜色苍茫,神君神色恍然,似乎已有几分醺然。她并未饮酒,此刻却也些迷惘,不禁问道:“神君,你可记得我娘?”
“你娘?沧离族圣女沧离玥?”神君抬头神色一顿,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半晌微微摇头道:“素未谋面,不曾认得。”
她完全不相信,急急追问道:“果真?”
神君袍袖一振,朝她一哂,语带戏谑地说:“我喝了你的药酒,自然句句属实。”
神君灵力强大,她炼的药对神君其实未必有什么用处,她也并非不信,只是深深地疑惑而已。神君却略一沉吟,又道:“……不过,若是六千年前的事,我恐怕是不记得了。若我渡劫时曾与圣女相识,渡劫后醒来是不会记得的。”
“原来如此。”她吃惊诧异,转而又不禁失望。神君望着她,停了停道:“你若想问当年是谁领兵出征沧离,后来又发生了何事,这都是我渡劫时的事,我确是不知,不然早就告诉你了。”
神君不愧是神君,怕是早就猜到她心中所想。她点头,只是失望难掩,跌坐回榻上,懒懒斜靠在神君的坐垫上深深叹气。神君向来十分热衷于看她的热闹,这时候见她郁结,探过身来笑道:“先别生气。你若真想知道,等天帝出关,我找个由头问问他便知。”
沧离族叛乱,神君该站在天庭这一边才对,因此她迟迟不敢告诉神君她想要做之事,没想到神君答得这般爽快。她抬眼望着神君,只见他微微一笑,凑近前,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乱发,柔声道:“你平日喜欢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今日你能问我这些,我心里着实十分欢喜。”
不知是不是她那说真话的药酒真有些作用,神君凑得与她甚近,方才搭在她额上的手指有些热,说话的样子和语气都与往日不大相同。她不由自主往后靠了靠,想起许多过往种种来,而且越想心中越多疑惑。以往她以为神君认出了她这个女儿,所以一切偏爱与呵护皆理所当然,而如今发现却不尽然。而且那夜吉祥,不,其实是神君假扮的吉祥,说过许多莫名其妙的话,现在想来句句皆不寻常。她不禁抬眼问道:“神君,我有一事不明,想请神君解惑。”
“嗯。”神君低低应了一声,气息间酒意醺然,俯身望着她的眼神带几分迷离。一阵暖风从窗外徐徐而来,烛光在神君眼里摇曳,窗台上的萤火虫也纷纷迎风飞舞起来。她不由自主又往后靠了靠,不料神君一伸手托住了她的脑袋,笑道:“你躲什么?脑袋快磕到案角上了。”
她定了定神,迎着神君的目光问道:“神君,你既不记得我娘,为何会对我这般好?”
静谧夜色里,仿佛有温热的浪潮从西面八方暗暗涌来,寒水阁的夜晚似乎从未如此燥热过。若说这玄冥宫中一切皆随神君心意而动,不知现在神君是何等心思。她眼巴巴地等着神君回答,神君却沉默下来,眯了眯眼,白皙的脸上飞过一片微醺的绯红。“你……”等了片刻,神君好不容易才开了口,说了一个字却又停下,双眉一蹙,似乎暗自运了一口气才问道:“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