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在查办闹事举子时发现,在平康坊的千香楼,户部侍郎严茂礼之子严晦纵酒狎妓,对一干妓女扬言必定登科,科考策问必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并当场写出策问,供众妓赏玩。”
“奴婢因是公主通榜,故而知晓考题,知道必是题被泄露了出去。”
“但兹事体大,奴婢不敢宣扬。只将严公子的策问收入凤翔卫中,并请公主更换了考题。公主怕再生纰漏,这才临时在考场上换了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题目。”
“那策问呢?”李宣问。
“奴婢现下便可差人将证人和证物取来。”
李宣挥手:“那便快去。”
“是。”
沈不寒起身,眼前有些发晕,再抬眸望向李琅月的时候,李琅月神色自若地对他颔首。
严晦是他吩咐千香楼的妓女将人下药灌醉,并设法套取了这么一份证物的。
这是他为她留的一张底牌和后路。
如果科考之后,严茂礼仍旧不肯在和亲一事上为李琅月说话,这份证物,足够他威胁严茂礼,甚至是半个裴党。
沈不寒和他背后的凤翔卫,专司构陷罗织之事,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举世共知。
沈不寒不怕李琅月看到自己如此卑鄙无耻,阴私不堪的一面。
但他完全没想到,这份证物,是被这么用上。
沈不寒去取证物传唤证人的时候,严茂礼坐不住了。
“小儿既然参加了科考,要获取小儿笔记伪造一份证物,收买几个妓女并不是难事,还望陛下明鉴!”
严茂礼还欲再狡辩,刑部尚书李宗源出列正色道:
“本官奉劝严大人不必再垂死挣扎了。”
李宗源从怀中拿出一份试卷:“令公子被替换下的原卷在本官这里。”
李宗源身为刑部尚书,是众所周知的铁面无私一根筋,不管是谁想求情走后门,通通不好使。
“令公子不知将那份策问演习了多少遍,上了考场连换了题目竟也不知,还原原本本地将‘王土王臣’之议默了上去。”
“这历朝历代和亲公主若是地下有知,其英魂怕不是得联合起来攻城略地,贡献王土了?”
李宗源平时是个极为严肃冷漠之人,猛然间讲这么一个冷笑话,让在场不少人都生出汗毛倒耸的恐慌。
裴松龄饶是再淡定,额间也不自觉地生出了细汗,不敢置信的目光在李琅月和李宗源的身上反复逡巡。
李宗源虽是众所周知的铁面判官,但他也是李进甫的族弟。
先前李进甫和李宗源都是力主派遣李琅月前往西戎和亲,这二人一向极力反对宦官专权,又与沈不寒不睦已久。弹劾李琅月和沈不寒的折子,李进甫可没少上。
李琅月知贡举后,李进甫随后便被扣上舞弊的帽子下狱抄家,但凡是个混官场的都看得出来李进甫倒台背后是李琅月和沈不寒的手笔,李宗源怎么还会帮李琅月?
思量至此,裴松龄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极大的陷阱。
他好像小瞧了李琅月……
李琅月早就不是六年前,只能跪在宫门前苦苦哀求皇帝开恩的李琅月了……
她若是真的不想和亲,根本就不必回来,更不需要他的帮助……
裴松龄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李宗源举证舞弊的那一刻起,李宣一直收敛着的眸光,陡然间变得凌厉非常。
帝王不怒自威的低眸抬眸间,便能让人的血肉片片零落。
“查!这朕狠狠地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给朕一起查!”
三司会审,那就是大案了。
是不掉几颗脑袋,不流放几个家族都说不过去的了。
“李琅月,朕命你为特使,亲自带领三法司一起查案!可便宜行事!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朕的眼睛里容不下这些沙子!”
“微臣谨遵圣命!”
李琅月望向大殿外,有丝丝缕缕地阳光射进殿内,映照着起起伏伏的尘埃,落在取证归来的沈不寒身上。
这六年以来,他们每一次的相逢,好像都在暗无天日的阴影中,每一寸呼吸都是风刀霜剑。
她很久都没看到,他沐浴在干净明媚的阳光下了。
大道青天,他们都蛰伏太久了,终于……
六年了,终于迎来一个坦坦荡荡的机会了。
李琅月的唇畔方才漾起一抹笑意,随即便被压了下去,变成寒光出鞘的剑。
这个舞弊案,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开始。
终于到了那些虫豸一一偿还血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