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萧凌恒微微偏头,轻挑一下眉尾,“当鲜血浸透经文,当你日日敲的木鱼声,混进百姓的哀嚎,这佛前的清净,你真能心安理得?如今王爷若举兵,有多少妻儿要成为亡魂?”
他压低声音:“这满城鲜血,当真会比你亲手斩下的那一刀更轻?”
僧袍下的脊背骤然绷紧,佛珠撞出闷响。萧凌恒继续说:“你日日诵经超度,可曾想过,阻止这场战事,才是真正的大善?”
悟梦沉默,二人也闭口不再多言,三人对立很久很久,悟梦方才缓缓开口:“若我配合你们…他可能活着…?”
任久言从怀里掏出盖着玉玺的空白文书:“这上面会写明'亲王受奸人蛊惑,念及皇室血脉,削爵为民,永居封地'。我以钦差身份担保,只要令尊不再举兵,朝廷绝不会赶尽杀绝。”
二人从寺庙出来时已至午时,萧凌恒早已腹中空空,饿的前胸贴后背,方才在庙里他甚至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往后要是跟久言过日子,该不会要经常饿肚子吧?
任久言浑然不觉,衣襟内的信件沉甸甸的,他也仍沉浸在与驰亲王对弈的棋局中。
两人往山下走着,皆是无话,一个饿的说不出话,一个满脑子盘算无心说话。
行至山脚,萧凌恒眼前一亮,正盘算着要找家酒楼大快朵颐,却听任久言头也不回地说道:“先去军营找节度使商议对策。若劝降不成,还需兵力镇压,软硬兼施才稳妥。”
萧凌恒闻言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张了张,愣是没发出声音。
走出十几步的任久言终于察觉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回头只见那人还杵在原地,活像根被雷劈过的木桩。
“怎么了?”任久言疑惑道。
萧凌恒委屈巴巴地挤出两个字:“...饿了。”
任久言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折返,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他的手腕:“…我们去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讨好。
“…我想…吃肉…”
用过午膳后,萧凌恒总算恢复了精神。二人来到军营,节度使早已在帐中等候。任久言简明扼要地将计划讲了一下,然后又补充道:“若劝降不成,需立即封锁王府各出入口。重点把守西侧角门,那里守卫最松懈。”
节度使点头:“王府近处拨两百精锐,再配一队弓箭手埋伏在王府外围。”
他转向萧凌恒,“萧总督觉得如何?”
萧凌恒正色道:“再加十个身手敏捷的,我要他们潜伏在屋顶。若真动起手来,得确保第一时间制住驰亲王的亲卫。”
“明白。”节度使郑重点头,立即唤来亲兵:“去挑选两百名精锐,要机灵能干的。再选十个轻功上乘的,交由萧总督亲自调遣。”
待亲兵领命退下,节度使又谨慎询问:“若劝降不成,真要兵戎相见,下官需提前疏散城中百姓……”
任久言:“在我们二人进王府之前将王府周围的百姓都遣到西山上去,但事发之前千万不要同百姓们说具体原因,就说匪患。”
节度使点头:“下官明白,不知二位大人打算何时去见驰亲王?”
任久言:“明日。”
萧凌恒紧接着问道:“大人同他在阑州多年,可知他性情如何?有何忌讳?”
节度使:“驰亲王平生没什么爱好,但他最忌旁人提及早逝的大公子。那是他与先王妃的独子,王妃病逝不到两年,公子也跟着去了。”
“是因情伤所致?”萧凌恒追问。
“倒不尽然。”节度使压低声音,“当年王妃母族倾力相助王爷……”
这话他没有再继续说完,随后又继续说:“后来事败迁至阑州,全赖王妃娘家暗中周旋。自王妃与公子相继离世,这层关系也就断了。”
任久言眉头一蹙,心中恍然:难怪陛下这些年对驰亲王多有容忍……
萧凌恒也想明白了这一层,他扯开这个大逆不道的话题:“倘若真的打起来,节度使这边大概有多少能上得了场的将士?”
节度使:“也就两千八左右,不超过两千九。”
萧凌恒胸有成竹的笑了:“足够了,让所有将士整装待发,明日倘若失败,他骑兵的速度不超过三日。我要所有将士封锁所有入城的通道,将他的人全部隔离在外面。”
节度使颔首:“下官明白。”
任久言补充道:“切记,所有人着便装,分批入位,莫要打草惊蛇。”
“下官明白。”
是夜,客栈房间内烛火轻晃,任久言坐在案前,仔细研究着阑州城防图,正凝神思索明日计划。
萧凌恒却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懒洋洋地搁在他肩上,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久言,别看了。”
任久言头也不抬:“别闹,明日还有正事。”
萧凌恒低笑:“正事哪有你重要?”
任久言终于侧头瞥他一眼:“凌恒,驰亲王的事若办砸了,你我回去都交不了差。”
“放心,我自有分寸。”萧凌恒趁机在他唇角偷了个香,又故意叹气,“可你这几日只顾着筹谋,连正眼都不瞧我。”
任久言被他闹得没法,只得叹了口气合上地图。
萧凌恒得逞般一笑,将他转向自己:“先陪我聊点别的。”
“聊什么?”
萧凌恒指尖抚过他微蹙的眉心,“跟我说说你的过往吧?久言,我想了解你的一切。”
任久言听到这个问题,神情一滞,这是他最不想同人说的事。
“怎么了?”萧凌恒轻声问道。
任久言调整好表情,摇了摇头:“没事。”
萧凌恒并未察觉任久言内心的波动,随口问道:“久言,你爹娘是做什么的?可还在世间?”
任久言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凌恒这才发觉对方的状态不对,急忙说道:“算了算了,当我没问。”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良久,任久言鼓足勇气开口:“我爹就是个普通商贩,卖包子的。我娘是青楼的一名舞妓,不知同哪个银主有了我,赚不了银子了便被东家赶了出来。”
他轻轻呼吸一口,继续说道:“我爹贪便宜,便一文钱没出的娶了她。”
萧凌恒心头一紧:“至少...他收留了你们...”
任久言一听到这话,更是呼吸不上来,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仍旧是将多年压抑的伤疤死死隐藏在心里。
任久言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嗯。”
他垂眸掩去眼中翻涌的情绪,将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重新锁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