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几乎是在她答下的一瞬间就挂断了电话,贴在耳侧的电子屏幕带来的触感冰凉,川濑久夏迟迟未放下手机,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发呆。
啊,明天本来还答应了幸子去唱歌的。
不久前少女笑靥如花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倒带,川濑久夏从雕塑一样死寂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机械地从通讯录中翻出神宫寺幸子的名字,给她编辑了一条饱含歉意的短信,措辞却疏离又官方,就像她们昨天才刚刚认识似的。
那颗阻碍她思考的齿轮可能实在是被这条信息给冷淡得受不了,一下子从她身体里崩掉了,川濑久夏大梦初醒般站起,匆匆赶回家,匆匆订好车票,第二天再匆匆乘上了开往东京的新干线。
直到又重新站在东京土地上的那一刻,属于酷暑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黏了川濑久夏一脸,她骤然从行尸走肉的思维中惊醒过来,这才真正惊觉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医院在港区,川濑久夏招了辆车前往。一路上,早已烂熟于心的城市街景不停从眼前掠过,先前被她粗暴按下的七情六欲渐渐回流进四肢百骸,她终于迟钝地害怕起来。
可这种畏惧感来得莫名其妙。
她不怕杀伐果断的川濑明,不怕吃人不吐骨头的川濑家族,甚至对于东京,她也是绝没有什么闲工夫去近乡情怯的。
川濑久夏在后座上冥思苦想,还没等到把自己的内心参透,医院就先到了。
护士尽职尽责地把她带到了顶层贵宾病房门口,数月不见的川濑明走了出来。
或许是离婚官司和母亲病重这两件事双管齐下,川濑明向来一丝不苟的形象也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他双眼布满红血丝,头顶也生出了数缕白发。见到川濑久夏,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将她带进了病房。
偌大的病房里,那些川濑久夏几年都见不了一面的旁亲左戚尽数默然伫立在川濑美代的病床边,床上的老人挂着氧气面罩,虚弱得像一声叹息。
川濑久夏按照川濑明的意思作为晚辈上前关照了几句话,她甚至都不确定神志不清的川濑美代还认不认得她,但能清楚地感知到人们复杂的目光几乎快要将她背后盯出一个窟窿洞。
川濑美代自是没能回她的话,一时间,川濑久夏的世界里静得连她自己的心跳声都快听不到了,只剩下床边的心电监护仪还在发出冰冷的机械音。
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快要战胜理智,攫取过她的全部心神,川濑久夏及时退回人群间,狠命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才堪堪保持住平静无波的面部表情。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待到房门被医生敲响时,人群才得以从病房内鱼贯而出,川濑久夏见川濑明没有让她久待的意思,便也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迢迢千里来探病的亲属都陆续从医院离开了,川濑久夏坐在一楼大厅的休息区里,这才发觉自己无处可去。
回川濑宅?她这次浑浑噩噩地离开仙台,出门时随手抓了一个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哪家奢侈品店给她寄来的手提包,连装个手机都够呛,浑身上下一件行李也没有,回去住那个几乎被她搬空了的样板房吗?
回仙台?川濑明一句废话也不和她说,谁知道他这次把她叫回来又有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医院里冷气开得很足,川濑久夏坐了十分钟不到,手臂上就被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试图通过相互摩擦来提高体温,可是身体还没暖和起来,喷嚏倒是一个接一个地来了。
接二连三的咳嗽和喷嚏震得她的胸腔都在共鸣,一连把心神也震得清明了——那种铺天盖地的畏惧感,不正是害怕无家可归、害怕又被抛弃在车水马龙和钢筋巨兽之间吗?
川濑久夏顿时觉得自己可怜又好笑,她毅然决然地出走仙台,到头来还是无法面对败絮其中的人生。
把自己嘲笑够了,她掏出手机,决定先订个酒店将就一晚上,至于明天要如何,她现在没力气去计划。
这样想着,川濑久夏起身准备先行离开这里,身后的电梯又在开开合合,一行人谈笑着走了出来,女声厚重又温柔,倒是有点像她曾经认识的人。
等等,这好像就是她认识的——
“小夏?”
川濑久夏脚步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方才浮现在脑海里的那位优雅女士此刻正站在她对面,同样惊喜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