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军下工回家,还得被赵老头嘲讽。
“哟,咱们大队长回来了!”赵老头坐在那个炕上,伸手指着赵铁军冲老二说,“瞧瞧,瞧瞧你哥,多好的人啊!为了办个砖厂,嘿,给咱们请回来八个活祖宗!比别人至少多俩!”
“可惜了哇,这祖宗接回来了塞不回去,那砖厂呢,还没动静呐!”
赵二姑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爸,你看你!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在顾着埋汰我哥,也不知道关心关心闺女。”
“你就嫁在队里你有啥不容易回家的?”赵老头黑着个脸。
这闺女打小就拐,要不是当年赵老头坑了老哥们一把,没准还嫁不出去。这嫁出去也就刚开始几年乖一点,后来孩子多了腰杆硬了,拿回娘家当散步一样呢。
赵二姑才不管他,从兜里摸出两颗瓜子,卡擦卡擦就开始嗑,“哥,你这咋样啊?是新来的知青不听话?”
“哼,听话,可听话了。”赵铁军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饭咋还没做好呢,真是给人饿坏了。
一屁股坐下,赵铁军才开始诉苦,“一个把苗跟野草拔错,坏了一垄地;一个对地里的草过敏,只能派去干轻省活儿。女知青也就干活差点,那男知青可别提了,干活不行也就算了,还长得比妖精都吓人,把满仓兄弟家的二妮勾得眼神都直了。”
赵二姑家里就仨儿子,一个小闺女才九岁,倒是不咋担心这个,“不是有六个长得都贼好吗?那就没小年轻盯上人家女知青?”
赵老头不咸不淡来了一句,“那嫁人跟娶媳妇能一样么,兜里几个子儿啊还敢想人家女知青。咱们乡下人,一年能混个饱肚就了不得了,你冬天那棉袄里还全都是絮呢,哪像人家,衬衫皮鞋小手表的,谁家养得起?”
“咱们家要是有谁想跟知青处的,甭管男的女的,我都先帮你们把这帮不孝子孙的腿打断。”正好赵慧妮过来叫他们开饭,赵老头还补了一句。
赵慧妮摇摇头,“爷,我才不会。”
赵老头哼一声,“你懂事,你兄弟可不一定。”
赵铁军正好问问她,“妮儿,你今天教的那个知青,咋样?”
赵慧妮想了想,“还行,也不咋惹祸,就是干得慢,干得还挺精细。二妮带的那个干得挺好,多练练估计能比得上我。”
赵铁军松口气,“就说她俩长得没那么妖,应该出不了事儿。”
“吃饭呢!都不饿是吧?”一声吼从堂屋传来,几个人连忙赶去吃饭。
唏哩呼噜吃得差不多,饭后休息了一会儿,邹国琴就和楚秀珍一起来了。
“队长,那个,我们想给家里寄封信,报个平安。明天能请假去公社不?顺便,楚知青也去医院看看。”邹国琴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才干了一天就请假去公社,还是农忙的时候?
大队长刚想说点啥,就看到自家大儿子的脸变得黑红黑红,在这黑沉沉的天里都跟烧红的炭似的,别提多耀眼了。
嗯???
“老大,去,后院那柴火你再收拾收拾!”傻小子干了一天还有力气想七想八呢,赶紧给老子干活去。
老大闷不吭声,同手同脚地走了。
楚秀珍其实没啥反应,从小到大,这情况多了去了,别给她添麻烦她就全当不知道。倒是邹国琴有点在意,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就你们俩,明天自个儿去公社?”大队长问道。虽然也就十来里路,但就这几个年轻小姑娘,放出去可别被“狼”叼走了。
但这俩,一个下不了地,一个虽然还没人告状,但一个照面就叫自家儿子犯蠢。再想想其他几个知青,一个干活像绣花,俩身板挺能干的男知青头一天就因为另一个女知青闹事,还剩余一个男的看着就瘦弱,却叫好几个队里的姑娘献殷勤。
八个人就拎出一个能干活的,与其硬按着这帮人干活,还不如放飞。
反正知青的安置费和头一年的粮食都不用队里出。
邹国琴还以为大队长要拒绝,正想再说点什么,又听赵铁军说,“也别光你们俩,你去问问其他知青。刚来东西肯定不齐全,想去的都一块吧,最好带上男知青。”
“行,那谢谢队长了。”知青点离大队长家也不远,她们掉头就往回走,都顾不上客套两句。
还没进院子呢,就听到吵吵嚷嚷的,楚秀珍眼睛一亮,加快脚步拉着邹国琴进门。
“你们女同志自己不烧水不知道节约点用吗?合着烧水的不是你们,用起来不心疼是不是?!”说话的是宋维中。
他对面谢落玉用毛巾包着半干的头发,一点也不示弱,“我都是兑了一大半凉水来洗的,凉水都是我自己打的,根本不用你烧。而且这才是你们干活第一天,就开始叫苦叫累。看上去是指责我,实际上是你根本不想干活吧?!”
“受不了苦你就赶紧滚回去当你的城里人,别再假惺惺地说要照顾我,实际上一边添乱一边指责我,谁给你的资格?”
不到农村来,谁知道打水竟然都那么费劲?幸好这里虽然离河有段距离,但也不缺水,没有限制她们使用。要是像某些缺水的地方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澡,那她真是受不了的。
谢落玉从下乡开始就觉得自己是在赎罪,她自愿受的所有苦,都是为了补偿那位真正的谢家千金前面十几年的错位。
但这不是其他人可怜、甚至自以为是地指责她的理由。
养父母当然舍不得她,但谢落玉也不愿意让他们为难,自己报名下乡,远离是非之地。
谁知道施温方和宋维中竟然也跟过来了。
从小照顾她的面冷心热邻居哥哥,还有一个混不吝的混世魔王。一起长大的三个人,一朝身份改变,竟然随随便便一个动作就能让她心绪波动。
谢落玉不想沉浸在对过去的怀念中。她该开始新生活了,哪怕第一天这生活就给了她迎头痛击。
宋维中气得撸起两只袖子,“嘿!五岁之后咱俩就没干过仗,你还真以为我会一直让着你是吧?你自己看看你那长头发用了多少热水,你还好意思说!”
谢落玉当然知道长头发的麻烦,可要是剪掉,她还能用什么怀念奶奶抚摸她头发的时刻呢?有时候她都会偷偷庆幸奶奶在真正的谢家千金回来之前就已经去世,这样,这温暖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虽然每次这么想,她都会更加唾弃自己的卑劣,可这一点点卑劣的畅想,已经是她现在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