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驶过鼓楼前的大道,在经过鼓楼前的画壁时,马车车窗伸出了一只手,掀开了蓝色轿帘,露出一张不算年轻的脸。
那人已到花甲之年,清癯脸庞,目光如炬,虽已经风霜,却仍可窥见年轻时是何等丰神俊朗。他看向不远处的画壁,伸手招呼赶车人。
“停一下。”
马车停了。从这个方向看过去,那画壁上的底稿已初具形状。
虽然还未成型,但底稿的用笔已入圆熟之境,是个难得一见的绘画好苗子。
他捏着手中的告示,放下了手中的轿帘。
“此人便是周啸阑所举荐之人?”
马车之内还坐了一人,听到此话,回道:“是。此女正是赵柔柯。”
听到他的回话,那人冷哼。
“这人倒是聪明。”
直到天光已经隐隐照不见画壁上的细腻笔触,赵柔柯才从收了笔。
黄昏将近,霞光漫在鼓楼前的大道之上。周啸阑今日未着官服,因此没有惊动人群,只是一张俊脸在众人之中仍然醒目。
他目光幽深,看向前方,画壁前的背影单薄,那腕子细的仿佛一折便断。如此弱小,却又无处不透露着一股子蓬勃劲。
这人,时而如狐狸,处处巧算计,时而如野草,野火烧不尽。
直到天光再也照不清画壁之上的细腻笔触,赵柔柯打算停手。
“心棠。我差不多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没人回。
她扭了扭脖子,发现陆心棠不在,她内心了然,想来定是陪她一天太累回去休息了。
再往后一转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周啸阑。霞光落在他的脸上,在他高挺白皙的鼻梁上打下了一道侧影,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情绪。
这人居然没走?
她抬脚从木梯上下来,画壁顶处她够不着,陆心棠帮她找来了一架木梯,怎奈这木梯有点不太牢固。踩到第二格那木梯便晃了晃,她斜斜栽倒下来。
本已认命闭上眼,却跌在了一个散发着淡淡云杉香的怀抱中。
“多谢。”赵柔柯被他抱住有点不自在,想要跳下来。
周啸阑就这么抱着她,没撒手,并将她背上的画筒也一块取了下来,背在自己的身上。
“周伯。”
老管家在旁边“诶”了一声。
“回吧。”
周安眉开眼笑地回了一声。“好嘞。”
赵柔柯在他怀中挣扎。
被她挠了两下,周啸阑没什么耐性。
他垂眼看她,低声唤道,“别动。”
说完那人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两只腕子。手腕没有了衣料遮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粗砺指腹传来的温度。
直到上了轿子,周啸阑才把她放下来。他从马车的长条软凳下抽出了一个药箱,然后打开一个瓷瓶,替她的胳膊上药。
赵柔柯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肘被那木梯给蹭破了一块皮。
那药膏擦在伤口之上,她轻声地抽气。
周啸阑看着她娇气的模样,“疼?”
她点点头。
“自知疼就不要莽莽撞撞的。”
赵柔柯累了一天,现下可没打算在嘴上吃亏,张口便回:
“我哪次受伤不是因为遇到你。”
周啸阑还真回忆了一下,几次她受伤似乎他都在场。尤其头回,他还是那个始作俑者。
再上药时,他力道明显轻了许多,伤口上传来一丝凉风,是周啸阑一边上药一边在吹着伤口,她有点不自在,总觉得胳膊被他握过的地方一片灼热,上完药后赶紧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静默片刻,周啸阑看着她开口,“宋太傅纵横朝政十几年,不会轻易任人摆布。”
她闹这么一出,京师人尽皆知。那画虽还未完稿他却已能窥见完作的悲壮。
那是一幅出征图,她的笔法却像是已经在这世间历经几十年,看透了是非成败,时盛时衰。
今日已有不少行内人士前来品评,甚至宋公明也来了。
这番才名播出去,宋公明若不让她进书院,京师人难免要猜测是他宋公明公私不分,让珠玉蒙尘。
赵柔柯又露出那种狡黠的眼神,“大人说笑了,我从未想要摆布任何人。大人那封举荐信确实救了我的燃眉之急。只是若不能有实名,大人落个识人不佳的名头,而我,亦是名不正言不顺,此一番若成了,以后我在书院替你办事也方便。虽是险招,但却能一举三得,你我当浮一大白。”她又想念芸娘的酒了。
周啸阑想到那日她醉酒,撑着下巴,心情忽然变好,露出个促狭的笑来,“某人一杯倒,我可不想再给人当回爹。”
赵柔柯扭过头去再不搭理他。
傍晚,陆心棠拿着黄油纸包,里面装的是热乎乎的包子,烫得止不住抖手。鼓楼画壁前空无一人,她问街边的小贩,
“这画壁的作画人呢。”
“一刻钟前被一个俊朗的公子抱走了。”
陆心棠站在画壁前,咬着包子内心愤愤:亏她还担心这人没吃饭。
见色忘友。
周府,赵柔柯打了个喷嚏。
周啸阑瞧她一眼,瞅了一眼厅堂角落,这几日京师酷热,府中早放了冰鉴,吩咐青叶,“拿块毯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