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东四区。
安诵正提着两串糖葫芦,脚步轻盈,慢悠悠地走在街上。
像一只偷偷溜达出门的猫。
东四区的小吃街,在富人娱乐区的最边上,此时因为雨天,街上没什么人,安诵就拎着把伞、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纤薄的脊背挂了个白色斜挎包,笔挺的黑裤裹在长腿上,手握着伞把。
他不喜欢吵闹,又有点想出来逛逛,正好这是个雨天。
安诵咬了一口糖葫芦,眼眸水润清亮,迟钝而慢腾腾地观察着身边的世界。
他进过最贫穷、罪犯与流浪汉最密集的鹿田区,也见识过外婆家顶级的富饶,那时外婆还没去世,他还没被舅舅赶走;
他眼神冷淡,东四区这片极尽豪奢的富人别墅区、没在他眼里引起一点波澜。
安诵很久没一个人出门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蒲云深陪着他。
街边有人好奇地看着这个瘦长的男生。
ptsd的病人,身上有一种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天真与纯净,好像很容易被伤到,任何一点儿微小的恶意都接纳不了,这种气质在人群中能被一眼发现。
安诵腿上撞了个人,他低垂下眸,是个小男孩。
“哥哥,我可以进你的伞里躲雨吗?”这男孩可怜巴巴地说。
摇了摇安诵的手臂。
街上的人,不是在步履匆匆地赶路,就是买东西,他一眼就瞅中了这个闲庭信步、慢慢悠悠的哥哥。
这个哥哥的眼睛是淡茶色的,瞧起来人很好说话,也很温柔,让他想起了自己玩过的水晶球。
安诵矮下身,用纸巾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
“你家大人呢?”
“弄丢了。”男孩说,“我家是云顶庄园,哥哥,你送我回去行吗?”
云顶庄园,就挨着星螺庄园。
“可以。”
“那我可不可以吃一口哥哥的糖葫芦?”
“行。”
回答简短,他习惯性不讲话,哪怕面对一个小孩。
男孩攥着他包上的拉绳,表面看,是一个瘦高的少年领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实际上,是一个ptsd的病人被一个男孩牵着走。
“我可以摸摸你的眼珠吗?”男孩突然说。
安诵瞪着他,男孩眼含期待,他早就看上了那一对淡茶色的眼眸,他是蒲家少爷,从来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他那豪华的别墅里,骑在仆从脖子上都是常有的事,从没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
“不行。”安诵说。
男孩愣住了,柔软漂亮的模样突然消失了,尖利地大喊:“我要,我就要,你给我!”
糖葫芦被他一把扔在地上。
尖利的喊声穿破安诵耳朵上的鼓膜,他大脑“嗡”了一下,一丝绮靡发艳红在他脸上升起来。
他知道自己又要发作,攥了下手指,冷硬地抿了下唇。
矮身抱起男孩,不顾他的踢蹬,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云顶庄园就在星螺花园附近,这里也没有很远,可能是被那男孩的声音惊到了,远远的,云顶那边就探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看见大步往这边走来的安诵,以及他怀里的男孩,大叫一声:
“小少爷!”
男孩也不喊了,吸着鼻子,望着朝他俩跑来的仆从,恶狠狠地对安诵道:“我要告诉我爸爸!以后你就别想在绥州找到工作了!”
他努力偏过头去,望向自己喜欢的那两颗淡茶色的眼珠,却见那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微微红着,漂亮的眼球被浸泡在一层水里。
男孩怔住了。
就在这时,他被安诵放下,他身后的仆从、已经把他拎进自己的伞里去。
“多谢你……诶?怎么走了?”男佣说。
男孩旁边的男佣嘀咕了声,那男孩捻了下手里的水渍,下意识地望向那高挑的背影。
那人捡起了被他丢在地上的糖葫芦,就这么走了。
男孩突然十分恼怒,冲他喊道,“我就是说说!我从来没告诉过我爸爸!你给我滚回来!”
男佣十分了解这个小少爷的操蛋脾气,他有种无从吐槽的无力感:“云朵,我们回家好不好,阿姨在庄园里给你准备了——”
“我不吃!”男孩愤怒道,“那个人他凭什么不搭理我?”
“可能是……生气了?”
男孩脑子里没有“别人会生气”这个概念,闻言茫然了一下,“可是怎么会有人对我生气呢?我要他的眼珠子,他不应该满足我吗?”
男佣:“……”
他算是在蒲家干得比较久的了,因为他比较缺钱,蒲云朵这个半吊子少爷,爹不管娘不亲的,这么小一点就被扔在云顶庄园,每天轮流几个佣仆照顾他,长成这个臭德行也不太奇怪。
晚上,他好不容易将人哄上了床,男孩揉着困倦的眼睛,仍旧对白天的事念念不忘。
只有这时候他才会袒露一点内心的难过:“可是我看见他好像哭了……他是因为我吼他他才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