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涟清执着锦帕,拭去她的眼泪,“我信阿湘,我只问一句。”
阿湘仰起盈盈水眸,“宋娘子请明言。”
“用他的命,换你们母女步青云,湘阿姊可愿意?”
清清淡淡一句,在阿湘那双水眸里,溅起滔天浪花。
——用他的死,换你们生
犹豫、纠结席卷,阿湘最终没有给出肯定,宋涟清并未逼迫她,再待片刻匆匆回雀阁。
诚如阿湘言,若无半分情意,她自己都不信。
翌日,朱遇照例来检查地舆图进展,宋涟清使了些心计,软磨硬泡让他答应勘测江南地势。
“半个月内,本王要见到整版图,若不然……”
宋涟清也相当上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心下想的却是,将她绑在风筝上放半月,也无可能看遍大邺地舆啊!
近半年来,冀北战事擦碰,朱遇屯马敛财多时,宋涟清隐隐猜测,一旦北边战事起,朱遇必定自江南杀回京师。
阿湘迟迟不传准信,宋涟清没有坐以待毙,借勘测由头,带着朱遇和他的几个心腹行至楚州地界。
秋意渐浓,楚山脚下的小镇,桂花糕香味缭绕,勾着人的味蕾。
宋涟清第十次侧眸,“撕啦”一道响声,即便隔着帷帽,她也清晰感受到剑光刺目。
她弱弱吞咽口腹之欲,“我……我不吃就是了。”
她与朱遇一行人兵分几路进山,看守她的两个侍从高大魁梧。
剑光收回,宋涟清视线下移,他们的兵器特别,剑鞘及剑柄伪装成竹节。
潇湘府颇擅植竹,少数人知晓,潇湘卫喜竹为剑,削封罪王在江南来去自如,现下,朱遇许不止有一府之兵……
心尖骤然滞涩,她不由地忧虑,裴大人调的兵,能有多少无异心?
荆山脉系险峻,易守难攻,古之南北战事中,兵家常争之地。
宋涟清装模作样,顺着山势比划走向。
山角草木橙黄,入山却仍能瞧见青绿斑驳,突地,她目光停在隐匿灌木丛间的枫树底端。
三道曲线不似旧划痕,她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
——苏州府时兴一种风俗画法
——将州县百姓风物纳进画中,展现当地风土人情
——此为以画传信,我们亦可借鉴
*
“三水哥,兄弟们准备妥当,只待信号,即刻拿下叛党!”
都峰,银甲卫兵严阵以待,裴照林颔首,“再等等。”
他执起铜镀千里镜,小臂长的圆筒,足以洞悉另一座山头的动向。
日头低垂,瞻泽台的凉亭前,小娘子附在石桌上画图,还需应付朱遇审查,陪着笑,不甚疲惫。
那身莲青色略显松垮,从他这个角度,小娘子的下颌骨几乎削尖了。
明明走的时候算瘦削,但没这般清瘦……
眸色混浊,裴照林捏紧圆筒,烦躁问道:“她呢,为何还不到?”
圆筒的末端微微凹陷,孟钧看得心惊,及时递碗茶,“许是路上耽搁了,三水哥稍安勿躁。”
“反了便反了,传信做甚?”
裴照林没心情喝茶,细细擦拭镜片,交代:“只怕他们要待到日头落山,一旦下山,即刻拿下!”
“是!”
镜片干净,裴照林重又执起千里镜。
*
最后一丝阳光消逝,宋涟清彻底失望,无援兵。
她麻木地坐在石凳上,像只提线木偶。
“还不收拾图纸,宋娘子想在荆山过夜?”
耳边传来朱遇的冷嘲热讽,宋涟清勉强回过神,收拾纸张。
她承认自己有点小聪明,但这次,她好像赌错了。
什么里应外合拿下叛党,根本无人在意。
思绪缭乱,她的动作跟着慢吞吞的。
朱遇瞥了一眼天色,“快些!”
他不耐的神色带着威胁,此时,宋涟清的委屈涌上心头,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来……来了。”
哭腔哽咽,眼圈薄红,像极了林中饮溪,被箭矢惊变的梅花鹿。
好歹算半个军师,两位侍从相视一眼,不忍劝道:“殿下莫急,我等备了火把。”
岂料,得朱遇嘲讽更甚:“你们这般惜才,人家倒不曾想与尔等为同僚。”
拆穿了心思,两位侍从低头缄默。
实际,宋涟清提出实地勘察,朱遇便了然她的心思,特地与她兵分两路,正是便于引出她的救兵,将之一网打尽。
现下看来,不过如此。
宋涟清没应声,收拾好图纸装进布袋,木讷跟上前。
下山的路不好走,小娘子却走得极稳当,暖黄的火光映在她面上,容色愈发精致。
偏生,朱遇从不怜香惜玉,只瞧见那副弯月眉轻皱,刺道:“宋娘子似乎很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