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管家眼尖,问他:“大人可要再添一盘?”
莲蓉酥太甜,像宋涟清羞红的面颊,思绪飘过,裴照林气笑了,自己都唾弃这荒唐的通感。
舔舐最后一丝甜味,他的喉结滚动,指节微蜷,不敢再拿,“不了,不了。”
眸光稍转,小娘子那身青袍跨过门槛,腰线勾勒明晰,袖摆宽度适宜,青色衬得她愈发玉白。
“尺寸,确实错不了。”
宋涟清唇张了张,两手揪着衣袖,他当真量过?
疑惑羞赧升腾,他如何量取?!
裴照林从扶手椅上起身,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掩饰:“裴某早年行军,亦画些草图,勘测地势,遂,眼睛准些。”
勉强,勉强,宋涟清不再追究,递给黄衣小娘子一个眼神,她有意无意露出那顶乌纱帽。
混迹官场,最是察言观色,裴照林的目光移至宋涟清的乌发,几枚簪子全数绾起,板正的装束只差顶乌纱帽。
他立刻会意,“先前陈参道宋娘子想加官,你有地舆大才,是以,裴某向陛下举荐你入工部。”
她这么试探,裴照林索性不装了,“怎么亦算半个伯乐,裴某想替宋大人加上这顶乌纱帽,可愿?”
话虽不错,但由他来说,就变了味道,还真是想“以权谋私”啊。
宋涟清败下阵来,同他打起官腔:“下官荣幸之至。”
裴照林身量很高,宋涟清朝前几步,不过抵至他的肩头,还有淡淡的雪松香味,暧昧氤氲四起。
她右额靠眉梢,有条青紫色的疤,结痂的伤口不疼,不知有意无意,她感觉,他的指腹轻轻扫过两回,灼得她浑身酥麻。
又一道触感,宋涟清受不了温柔鞭笞,咬着下唇后退,自己抬手正一正,“有劳裴大人。”
指尖突然落空,裴照林的心口也空了一块,半晌没回过神。
宋涟清自觉失态,看着他眼底的失落,找补:“大人若无公事,可否留下用个晚膳?”
怕他觉着没诚意,她情急道:“我厨艺相当不错!”
裴照林知她是半个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不舍她为他洗手作羹汤,失笑道:“宋大人的手适合握笔杆子。”
古人说:“曲高和寡,知音难觅。”[1]
宋涟清忽觉眼眶温热,她彻底弄清了,裴大人对她的情愫,带着欣赏珍重之意,正是她所赞同的男女之情。
他这份情谊,好像没那么难以接受,即便他是她此生宿敌的“堂弟”。
*
临湖水榭,宋府观澜听雨赏雪的好处所,四面落地镂空格扇窗敞开,美景尽收眼底。
宋涟清立在水榭前,邀他步入,“犹记家中长辈们待客,时常挑择这处水榭,涟清今日效仿,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裴大人海涵。”
忆起什么,清亮的眸子里混入感伤,极为明显。
裴照林摘下乌纱帽交予侍从,上前落座,有些动容。
一路走来,这偌大的宅院除却长工,实在冷清,同他家一样。
身前,曾经京师最天真烂漫的小娘子,如今学着长辈们的模样处事,捋起衣袖要帮他倒酒,懂事得叫人心疼。
裴照林先一步执起酒壶,为她添了一杯,“得宋大人青睐,裴某之幸。”
宋涟清盯了会儿那盏酒,朝他讪笑一声,“多谢。”
如坐针毡,还没用一粒米,她便想跑了。
自从决定接受他的心意,她总觉得,他对她所言每一句话,都藏着深意,过度细品,只剩蜜糖似的甜味。
这个念头叫她心惊,她不喜欢失控的思绪,端起酒盏,离唇边几寸,她急急推出,“裴大人,这杯,涟清敬您。”
裴照林就这么看她半刻钟八百个小动作,与她碰杯,轻抿一口酒。
宋涟清将酒一饮而尽,又添了一杯。
几杯下去,裴照林看出名堂,笑问:“与裴某用膳,不太自在?”
是以,借酒冷静?
宋涟清已然有些迷糊,两腮坨红,摇了摇头,暗道酒水真是好东西,她现下没有半点羞怯与局促。
目光轻扫,瞥见他手边的油纸包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她喊他:“裴三水!”
冷不防的一句,裴照林惊得筷箸掉落在桌面。
他顺着声线,小娘子两手托着腮,直勾勾地瞧着他手边,问他:“放在桌上的美食,为何不分享?”
醉意晕染,眉眼鲜活明媚。
过往二十三年岁月,裴照林从未有一刻,比此时更恨十三岁的自己,若没烧毁小娘子的地舆图稿……
他无奈打开油纸包裹,递过去。
“桂花糕!”
花瓣糕入口即化,宋涟清餍足地眯了眯眼睛。
脑海混沌,依稀有潇湘卫持剑抵在她腰后的画面,宋涟清顿觉糕点没那么美味,嗔怪他:“那天,你看到我想吃桂花糕对不对?”
裴照林心底一颤,微微颔首,而后垂头轻笑,她这是醉了,还是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