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对面青年,眼前都是当年的小娃娃一点点长大的情景,“回想起来,我最愉快的时刻竟不是创下了红尘谷,而是将你好好养大”
衡文景早已泣不成声。
他转头看向那些有些迷茫的亡灵,“是我对不住他们”
冯远濯的怨气消弭,身影也逐渐透明。
衡玉华哀声道,“冯大哥”
冯远濯冲他笑了一下,他身上阴气消散后,当年那个沙场上意气风沙的将领又回来了,他眉眼萧肃却不掩朗逸,他说,“西词,这辈子认识你,我真高兴”
衡玉华也笑了出来,“阿诗毅然”
冯远濯的身影渐渐淡了下去,就连意识也逐渐不清,他茫然地看着前方如同看到了兵临城下的兵戈沙场。
他苍凉地唤着,“阿诗,相国亡了,阿诗!关城门!君令亦不得开!”
衡玉华跪在他身前,泪水夺眶而出,“冯大哥,阿诗错了,是我错了”
黄沙满地,一座座营帐驻扎,有人围在篝火前取暖。
“阿诗,等战事平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干的事”
“自然还是呆在军中”
“你快得了,你厌烦这沙场的意思就差每天都写在脸上了”
秦西词憨厚一笑,“我想生活在一个镇子上,那没有战火,我可以做个小买卖,什么都行”
“成啊!那我下辈子也去那镇上寻你”
秦西词目光一黯,“这辈子不行吗?”
冯远濯闷了一口酒,酒气辣的他双眼发酸,“这辈子也许不行了,这一辈子啊我的命是这沙场的”
秦西词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了头,掩住了脸上的哀伤,倾轧的命轮滚滚,存存捻灭他们回家的希望。
似乎是感受到了冯远濯即将消失,原本安静下来的魂魄又躁动起来,整个灵矿内顿时阴风哭嚎。
眼见梅清寒动了下手,衡玉华开口道,“梅少主,请不要伤害他们”
忽然,一阵灵光升起,将即将消散的冯远濯和三千将士都包裹在其中,衡文景顺着那灵光望去便看到了浑身笼罩着一层白光的衡玉华。
“父亲!”衡文景猛地意识到父亲要做什么,起身冲过去,却被宴明楼一把拉住,他背着脸,声音哽咽,“这是师父的意思”
“父亲!”衡文景在他的禁锢中哭喊挣扎,近乎疯狂。
衡玉华再次深深望了一眼这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孩子,随着溢散的灵力意识逐渐混沌。
“将军!我们不走!我们要留下”,面对霍铁的条件,玄风营众将士均怒目而视。
长枪穿透的瞬间早已淡忘,衡玉华只记得身边的人陆陆续续倒下,他们曾一起喝酒、一起在夜色下的营帐边畅谈,他们中也有人不顾性命之忧救他于危难之中。
为首的敌军本想割了他的头,威慑剩余的将士,但是他们一个个拔出佩剑横剑自绝,自然也没有威慑的人了。
眼泪缓缓从眼角留下,刀尖入腹他是痛的,但是看着那些兄弟跟他一起倒在地上他的心也在痛。
有人自远方来不忍见他们三千人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
他在愈渐强盛的白光中开口,“八百年,足以让曾经的赤子之心斗转星移,让人忘却曾经。我秦西词此生唯一一件大错便是如此,所以我多年不曾进入灵矿,无颜面对诸位兄弟,如今总算能弥补一二。”
衡玉华回头看向衡文景二人,目光温和如水,“景儿、小竔,明楼你们不要如此悲伤,你们照顾好自己”
“景儿,好好活着”
在那一道白光中,并未完全消散的冯远濯倏然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那是他死后不久,或许是因为执念,他飘飘荡荡到了嵘城,他看见了城中的盛军和他的三千将士,他看见最前方的一个人右手提刀对高头大马上的人说了什么,高高抛起刀刃与那人算的分毫不差,那是他曾教给他用剑发力的姿势,飘荡的魂魄在那一刻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三千人后,他连嘶吼都做不到了,城中百姓遭毒手时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满腔的恨意,这恨意如烈火燎原,万千煞气瞬间加身,嵘城在那一日多一只厉鬼。
后来他忘了很多,似是不敢记得那日的惨烈,但是对于盛国的恨意却刻骨铭心。
这记忆太过沉痛以至于他难以承受,故而被遗落尘封在心中一角,如今记忆纷至沓来,他依旧品尝了一次锥心之痛,他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呢,他分明也已经死了啊……
在他魂魄即将消散之际只觉得一道温暖的灵魂将他破碎的魂魄拢在了一起。
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哥,这次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