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苏澈月反而略放下心来。但他没有马上暴露自己能看见的事实,坐着未动。
常徊尘果然没有看出端倪,道:“本座又忘了,二公子看不见呢。要不,本座让人请吕公子过来?”
不消他说,金蝶早就以大鹏展翅之势飞回客殿,变回人身御剑过来时一张俊俏脸蛋黑得比恶鬼炼狱还吓人。
吕殊尧从剑上下来,什么话也没有,一件厚氅先系到二公子身上。
然后目中无尘地推着人从常徊尘身边走过,后者在后面不急不躁,看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饶有意味地说了句:“般配。”
闭嘴吧你。
等到远离了常徊尘的寝殿,苏澈月才开口:“这个方向是去哪?”
“回客房烧点热水。”
“不必了,”苏澈月摇头,指着不远处那两座相对而立的阁楼,“去那边看看姜织情和曼曼在不在。”
他忙起事业来,就连自己刚刚受冻挨饿了一整晚都不管不顾的。吕殊尧知道劝不动他,只能按他说的做。
他们初来乍到时,姜织情曾经说过,这两座阁楼都是女弟子们日常起居的地方。明明女孩子住的地方更应该讲究生人勿近,然而这两座阁楼却不像常徊尘的寝殿一样固若金汤,吕殊尧推着苏澈月在阁前畅通无阻,到正式入阁门之前,他们还是礼貌止步,敲门。
许久都没有人开门,吕殊尧向苏澈月解释说:“可能是练功去了,别担心。我们再去山谷里——”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张精致却憔悴的鹅蛋脸露了出来,脸上满是泪痕。沁竹用手绢擦着眼泪,见到门外二人,连忙转过身去。
吕殊尧帮她把门合上,隔着门放轻声音问:“仙子方便吗?”
“抱歉,吕公子,苏公子,不太方便……”里头传出姑娘低低啜泣声。吕殊尧说:“没关系。姜仙子和曼曼仙子也在里面吗?”
沁竹顿了一会儿,应该是擦干净了眼泪,自己平复了心绪,再开口时声音清和了许多:“公子找她们有事吗?”
“嗯,没什么大事。”吕殊尧不想惊动她,撒了个小谎,“昨天在山谷里的事怕你们受了惊,想来看看你们,顺带也想看看姜仙子身体好些没有。”
“得知你们没事就好,如果实在不方便,我和二公子就回去了。”
轮椅刮过地面,似是真的转了方向。阁楼里面静了片刻,门复又被打开。
“公子。”沁竹重新站了出来,半怯半赧叫道,“公子见笑了,请进。”
“其他仙子们呢?会不方便吗?”
沁竹摇头:“她们都出去练功了,只有我和曼曼在。”
吕殊尧抓住重点:“曼曼仙子出什么事了?受伤了吗?”
沁竹惊讶瞪大通红眼眶:“公子为何会这么问?”
她的回答是“为何会这么问”,而不是“为何会知道”,说明曼曼大概率没有受伤。吕殊尧轻握了握苏澈月肩膀让他放心,说:“昨天在山谷里,曼曼不是挡在你前面嘛。”
他不提还好,一提沁竹的眼泪又断线珠子似的滚了出来:“可是她今天……”
“她怎么了?”
“罢了,公子既然来了,就和我一起送送她吧……”
送她?送她去哪?
沁竹把他们迎进阁楼。虽说姑娘们不在,可毕竟是闺房,非礼勿视非礼勿碰。所以从进门开始,吕殊尧就只盯着苏澈月看,苏澈月也垂着眼睛,没多作张望。
直到沁竹把他们带到一间宽敞的大房间里面,对着房里道:“曼曼,两位公子来看你了。”
吕殊尧背着身倚在门外,还是先问:“仙子方便吗?”
曼曼完全不回答。
沁竹鼻头一红:“曼曼,公子跟你说话呢。你不理睬我,难道连他们也不理吗?”
曼曼不理人?
昨日在山谷,她最活跃也最仗义,怎么会不理人?这太不符合她的性格了。
可曼曼就是没有说话。
沁竹急了,一急眼泪就刹不住,嗔怪道:“好吧好吧,昨天你还指摘木灵,今天就轮到你了。走吧,你们都走吧!”
她冲进去,吕殊尧也跟着看进去,发现这是一间大通铺,曼曼正背对他们站着,好像是在收拾包袱。沁竹抢过她手里的细软,道:“我知道,这是灼华宫的规矩,在宫主寝殿过夜回来的师姐妹都要换到那边那座楼里。可就算这样,你就不能好好跟我道个别么?”越说越凝噎,“你就不能抱抱我,跟我说句舍不得……”
曼曼异常平静,看着昔日一起练功,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笑的姐妹梨花带雨,却只是眸子黑亮,无动于衷。
沁竹哭诉抱怨着她,手上动作没停,替她把包袱叠的整整齐齐,然后把包袱摁进她怀里:“走吧!”
曼曼瞧着她,好像还笑了笑,把包袱提在手里,越过了所有人往外走。
“曼曼仙子?”
要走出房间门那一刻,沁竹道:“我送你那根簪子……有没有带着?”
“我们还是好姐妹对吗?我还能和你一起练功一起吃饭吗?”
声音还是哭腔,语速却快极了,生怕曼曼走得太快听不全:“从这到那儿也就几百步,不远的。你会等我的吧?你再等等我,我、我过几日就去请宫主——”
曼曼忽地抬眼,转身奔过来拥住了沁竹,口里念道:“簪子,簪子。”
沁竹愣了愣,眼泪掉得更快,啪嗒啪嗒打湿了曼曼肩膀:“簪子在哪?”
“包袱。”
曼曼双手在沁竹身后,胡乱将包袱拆开,仿佛非常着急,仿佛动作慢一点就来不及。包袱被翻开,衣裳脂粉散落一地,她才终于找到了那根用料俭朴却做工精巧的银簪。
“簪子。”
沁竹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激动,像惯常她们受了委屈就相互宽慰那样,娴熟抚拍她后背:“簪子还在,好了。我又没真生你气。”
沁竹看不到,曼曼在她身后,将那枚银簪愈攥愈紧。
紧到吕殊尧觉得她手臂的弧度很不对劲。
“对不起。”曼曼瞬间扬臂,银色长簪在尘光里突兀地闪了一下。
那银光在她手中俯冲下落的同时,还能听到沁竹说:“没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