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想与她十指紧扣,可她不敢僭越。
她只能用自己的小指,悄悄与她的小指搭在一起。
这样第二天醒来,阮珉雪可能会没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可能当误触。
就不会察觉,她的暗恋。
先前失控的标记,来自一个alpha对omega的本能,疯狂,勇敢,却不出于柳以童。
此刻的小指搭小指,才真正发自柳以童。
柳以童是胆小鬼。
只敢偷喜欢她多这么一点点。
*
柳以童睡得太晚,以至于也醒得很晚。
次日清晨,她睁眼坐起身时,赫然见床上已经空了,原本躺着的人离开前特地整理了铺面,床单上一丝褶皱都没有。
她转头,见床头柜面用台灯座压着张字条,抬手摘下一看,是一串手机号码。
手写的数字字体圆润,笔锋略微出挑。
是阮珉雪留下的纸条。
柳以童没拨通号码,只将纸条小心收起。
没两天,柳以童合约到期,搬离了出租屋。
为方便后续合作展开,她搬进了好友兼新晋经纪人舒然的大平层公寓,舒然只象征性收她点友情价房租。
老屋中关于旧事的一切都空了。
只剩那张写着数字的纸条,成了佐证记忆的唯一证据。
转眼便是两个月后,已是沪川五月天。
小区道旁的紫荆开得正盛,花树依偎错落的粉与紫,让柳以童想起一个月前,在出租屋中嗅到的弥合花香。
从高楼窗边走回,柳以童将压在枕下的日记找出。
三月十一日的那页与后页被粘贴成口袋,写了手机号码的纸条正收录其中。
号码是阮珉雪留下的,不知道号主是谁。
拨过去,或许会是阮女士的法律团队警惕地与她探讨报酬事宜,也或许会是阮女士本人疏离且不失礼地亲自与她试探周旋。
但柳以童从未拨过那号码,她不要报酬,也不想听见阮珉雪的试探。
她年纪虽小,却向来清醒:
阮珉雪能给的,她不必从她那得到;她想从她那要的,阮珉雪给不起。
柳以童没取出那纸条,只手指拂过当页日记自己留下的那行字:
【农历二月十二,花朝节。
香槟玫瑰为我初绽。】
混乱的思绪随回忆一并被关进合上的日记本里。
柳以童掏出手机,点击拨号,在数字键上输入一串号码。
片刻,她回神,叹一口气,将那号码逐一删去。
——她又随手按出了阮珉雪留下的号码。
柳以童干脆点开通讯录,拨出置顶的备注:
“喂,丁老师。明天方便吗?我会去看我母亲。”
第二天,柳以童特地租了辆卡宴,穿了衣柜里少有价格过万的巴宝莉风衣,驱车前往目的地。
静宜区疗养院是市内有名的疗养院,病人大多身份显贵,可能是退休的老官员,或是富商瘫痪的正妻,因而配套医疗设施齐全到位,医护人员也耐心且专业。
从沪川每个暂居地到静宜区疗养院的路,柳以童都很熟。
起点或许频繁更换,但终点始终只有这一个。从院门口到单人特护病房的路线,柳以童往返了四年。
走廊的防滑地胶比出租屋冰冷的瓷砖脚感好,消毒水味被薰衣草精油稀释,嗅起来亦比老旧楼房发潮的墙壁清爽。进出护士站的医护人员在通亮的灯下翻查房表,视野比她旧时入夜省电开的昏暗床头灯明亮。
有病人从房间嬉笑着跑出来,特护阻挡不及,举着小风车的老头就这么撞到了柳以童的肩。
“哎哟!你怎么不看路!”
痴呆老头倒打一耙,嘟囔着抬头,尾音却在看到柳以童表情都瞬间低萎下去。
这一层都是病情相似的病人,柳以童心里有数,无意计较,只平静地看向来人。
可她那双下三白的眼本就自带厌世感,一旦不笑,乌黑的眉压了眼,就显得凶狠。
老头一看就颤抖起来,呜咽往后躲,被紧随而来的特护扶住,告状:“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小柳那个凶巴巴的女儿!”
“嘘!”特护赶忙劝止老头,朝柳以童赔笑,“不好意思,他糊涂了,无意冒犯。”
柳以童并无所谓,点头示意,而后越过二人,朝目标病房走去。
她向来知道自己在疗养院里恶名昭著,这也恰是她的目的。
只要疗养院里人人都忌惮于她,就没人敢欺负她留在这里的人。
叩叩。
敲过病房门,柳以童将门推开。
康复师丁清暂时不在,盛着温暖阳光的开阔病房内,她委屈自己、倾尽所有养在这里的中年女人,正面带静好笑意,捧着本相册坐在床尾。
“童童!”
一见门外的柳以童,柳琳当即丢了相册,笑盈盈上前拉她手,用娇嗲的嗓子唤她的乳名。
“哎。”柳以童轻应。
“童童,我给你看点东西!”
柳琳忽而神秘兮兮起来,把柳以童拉进屋,往外探头左右张望,确定无人,把门关上,才转身,把口袋里的小东西掏出来,逐一摆在柳以童掌心:
“这是我路上捡的小石头,只有这块是白色的,很漂亮!这是我夹在书里面的小雏菊,花瓣都很完整,可以当书签!还有这个,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糖纸……都送给童童,都送给我的宝贝!”
一些小孩才会稀罕的垃圾玩意被堆在柳以童掌心,不重,却有点沉。
压得柳以童心头酸涩。
柳琳如今智力退化到孩童的程度,忘了许多成年后的事情,却唯独还记得,她有个叫童童的宝贝女儿。
“童童喜欢吗?”柳琳眯着狭长的眼,问她。
柳以童点头,“喜欢。”
“那你收好!”柳琳又警惕起来,“童童,把它们藏起来,千万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你偷偷玩,偷偷玩……”
“为什么?”柳琳异常的反应,让柳以童当即沉下脸,“是老师对你不好?还是别的病人会抢你东西?”
“嗯?没有啊……”
“真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
柳琳先笃定回答,随即又陷入犹疑,仿佛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没人抢她东西,没人欺负她,她还要让童童把东西藏好。
可柳以童却后知后觉领悟柳琳异常举动的原因——
虽然忘了很多事,但有些陈年累月的惯性,刻进柳琳的骨血,没能被戒掉。
“没事的,妈妈,没事了。”
柳以童微微躬身,将瘦弱的女人拥进怀里,哄小孩似的拍着母亲的背,喃喃:
“我已经把我爸送进监狱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偷偷’了。今后,我们都光明正大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