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呼喝声半晌才淡去,沈清云带着几人先站在书肆旁等了一会,等到人潮褪去才带着沈清姿往市门口走去。
沈清姿脸红心跳的劲头被秋风渐渐抚平,又关心起刚才的问题来:“云哥哥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
沈清云叹了口气:“我虽没见过京中世家是何等模样,想来天子脚下是非不少,我担心你嫁到魏家受欺负,又没人给你撑腰,最害怕的还是被人设计卷入朝政是非。女子该学的母亲都教了,所以我想让你多出来走走看看,万一以后能用上呢?当然啦,用不上最好,就当打发时光罢。”
沈清姿的双眸带上了一层浅浅的湿意,这次回家,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以前不喜欢这个家,觉得人人虚伪,可她渐渐地看懂了他们的难处,以及他们溢于言表的关爱。孟氏以往虽不喜她,但最多关禁闭罚月钱,连家法都很少动过,更没有暗中克扣、下毒害命等事,这次非但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教她管家更是不留私心;沈宜之不喜她过分妖娆、不喜她满身戾气,但对她有养育之恩,吃穿用度一概与别家嫡小姐一般,还教她读书识字、知礼仪进退;金秋娘告诉了她很多情爱上的道理,虽过早通透少了些乐趣,但让她在情爱之上不至于磕得头破血流;就连时常一同玩乐的沈清云都变了,渐渐开始独当一面,还会为她多番考虑。
她声音有些喑哑:“谢谢云哥哥....”
沈清云再度受到惊吓,她最怕女孩子哭,尤其是他惹哭的,赶紧道:“别太感动,有什么好事能想着我就成,以及在你嫁出去前别连累我受家法,就算报恩了啊......”
沈清姿破涕为笑,聊回了正题:“我刚才观那两人神色,那个字不悔的,似有不甘,长兄今日于此论道是以德服人,若他们不甘心再生事端可就不好了,不如以长兄的名义请二人在清河小住些时日,好酒好菜佳人美姬的招待着,如此也不会有何不满了。可好?”
沈清云仿佛头一遭认识她一般,惊讶道:“非常好!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沈清姿却笑笑不答,又问道:”螽斯的谶言最早起于那两人在东市教授孩童,此番只是解了文章释义的危机,那巫师暴毙时手中还拿着蝗虫,应当何解?”
“明日我们再上街溜达溜达,你就知道了!”
沈清云这关子卖了整整一天,带着她下午学琴都静不下心,弹错了好几个音,她自是不会承认还有隔壁院中萧声的功劳。
她练的都是基础曲目,如秋风词、湘妃怨、良宵引、双鹤听泉等,难一点的阳关三叠也仅练了前半段,她弹哪首曲子、那萧声便跟着应和起来。王夫人笑着叹了几声“哎”,不再往后教,只说温故而知新,让她多把旧曲巩固几遍,就离开了。
一个下午两人来来回回的弹奏这几首曲子,隔空“切磋”,她若不慎弹错了几个音,他就立马跟着错下去,听的三位嬷嬷又笑又恨、双耳生茧,而那些没有如意郎君的婢女们则眼露艳羡之色。
身着绿锦裙的嬷嬷神气的说道:“我家那口子追求我时,总是趁我出府采买东西时对着我唱什么“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4】”,说他睡不着觉呢!”
实则他的夫君只学了这么一首,也并没有睡不着,每晚鼾声隔壁都能听到......
另一个绛红色衣裙的嬷嬷道:“哎呦!这你都说了多少回啦?我和夫君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去夫人家做婢女前天天在一块玩,他虽没你家那口子有文采,可夫人瞧他是个实心眼的,硬是从人堆里给提奖了上来。”
每每提及她都十分自豪,以自家夫君为傲,毕竟外姓人中做到管事的屈指可数。
最后一位嬷嬷多年来一直侍奉在王夫人身侧,看二人暗中较上了劲,挥着手帕打起了圆场,先佯怒道:“行啦,你俩可是故意在我面前卖弄?哼!休想得逞!”,又笑道:“女子所求,不过是夫妻和睦、孩儿顺利长大,咱们可都是圆满之人呐!”
两人连忙谦虚起来,不再闲打牙,该添香的去添香,该递帕子的递帕子,还有婢女送来糕点茶水,待这位沈小姐练的手疼了就会喊休息。
沈清姿从不挑食,好喂好养,可纵使她再迟钝也看出这些糕点并非出自王家的厨房,应当是迎风楼特意买来的,还都热乎着呢!
沈清姿拈起一块栗子糕,慢慢品尝起来,末了,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仅仅两下,弹出“谢谢”的音调,对面也很快回了句“你开心就好。”听着院中的众人又是一阵牙酸。
第二日,沈清云如约带阿乔出了门,只见二十个带刀官差押送着一辆囚车,内坐一囚犯,囚服崭新,内里不知被多少刑具折磨过,双目涣散,已无求生的意志。走在第二位的官差边走边敲锣边喊:“都来看看啊!南梧今年遇蝗灾,这奸细从南梧把蝗虫尸体带到咱们大越,装作谶言,意图乱我大越民心,太守大人有令,在此游街示众三日,三日后于午门斩首示众!散步谣言者,下场等同此人!.....都来看看啊!南梧今年遇蝗灾,哎哎哎,不要朝我们扔菜叶子!说的就是你!.....”
街边两侧的人们俱是神情愤慨,恨不得冲上去将这细作狠狠乱棍打死,更无人再议谶言的事。
沈清姿突然想到了在海上时,她时常观察风生海浪,在那里海浪的样子十分混乱,无数方向不同的波浪相互混合、追赶、又彼此吞没,一旦一片浪在广阔洋面被创造了出来,风就只能在海浪间隙的低处吹,海浪会越积越高,一片推涌着一片越走越远,而后以高耸的姿态扑向岸边,掀起岩石,折断劲木,将不知情的人托向海洋深处。可一连串的波浪若遭遇了反向或斜向吹的风,它们会被迅速毁掉,将短暂的平静归还大海。
浪生微澜之间,可风往其他方向轻轻一吹,浪就散了。
她摆摆头,将飘忽的思绪收回,看着囚车若有所思道:“云哥哥,这人不是昨日才抓到的罢?”见他满脸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继续道:“徐先生曾说过,“道之以德,齐之以礼”【5】,初学时尚不知其意,现下才自知是自己读书时没用心。为政者,当以德礼为本,刑罚辅之。礼仪教化可使民日善,刑罚则使民远罪矣。昨日解了文章释义的局,还借机收拢民心,紧接着连续三日将细作游街,便是告诉百姓此事的首尾,同时也告诫百姓不要散布谣言,果真是妙计。”
她侧头看向沈清云,眨了眨眼,“云哥哥,回去后继续帮我温书罢!”
沈清云:..........上次是谁把我同书一起踹了出来的???
用午膳时,沈清姿莫名的留意到了沈清荇的香囊,深浅不一的蓝色紫色并着金线搓成一股绣成,六条鱼儿两大四小,一尾依偎着一尾,四条小鱼儿两两并游,最后的两尾小鱼正嬉戏打闹,栩栩如生,想来是他的妾室梦娇儿所做。其实今日在街上她的目光总不自觉的往别人香囊上瞄,难的图案她不会,太简单的送不出手,送礼可真难啊......
王夫人要筹办两日后的宴会,她今日可在家练习,练完琴后她思来想去,决定先把针线活给捡起来,遂让碧珠把那盒布满灰尘的针线盒拿了出来,先从最简单的图案练起。
晚间,沈清云的敲门声都带着股怒气,碧珠刚把门栓子移开,他就推门大步走了进来,万幸碧珠反应快,退着走了几步才没被门撞倒,向来可见沈清云,绕着她做针线活的圆桌边走边嚎:“气死我也!那个老不休的,就那个言慎,我用两个美姬去招待他他居然还不满足,居然敢让我帮他找市场上喊话的女子,他nn的!谁的主意都敢打?”
沈清姿被他绕的头晕,放下银针,淡淡道:“你过两日避出去不就好了?对待这种沽名钓誉之徒,何必上心?依我拙见,与其费力讨好那个叫言不悔的,不如与伏望公结交,我观此人性淡寡言,不过分执拗,但极有主见。他二人在各国间还算有些名望,若得其中一人支持,荇哥哥的才学名声便远播五国了。”
沈清云一看正主都不气,他气个什么劲?还在这叭叭叭的分析起利弊来,索性拿起她练了一下午的成果,啧啧点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