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见心颓败地坐在椅子上,一眨不眨地凝视自己弟弟。
三人间的病房,只有她们三个人,沉默且沉重。
岳见心:“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我明早就走。”
“我交了一周的住院费。”关心实话实说,她弟弟需要进一步观察,留在医院更保险。
“我还不起。”岳见心坦诚道。
“不用还。”
多讽刺,岳见心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有底气的三个字,再看女孩的装扮,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举手投足散发着她一辈子也触及不到的光芒。
而她呢,靠打零工还有那微薄的补助才能堪堪填饱自己和弟弟的肚子,她哪怕多咳嗽一声,口袋都负担不起。
“你很有钱?”
“这么喜欢施舍?”
岳见心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嫌恶地说着。
“我没有这个意思。”关心认真回答她。
“我先回家,你注意休息,医生说弟弟情况暂时还可以。”
她知道再待下去只会给这个姐姐添堵。
接下来两天,关心偷着来病房门口看过两次,知道她们没离开才放心。
变故发生在第三晚。
弟弟突发呼吸困难,需要急诊治疗,岳见心在门外看着医生冲过去,失了阵脚,哭得发懵。
关心在这时赶来,她听护士说岳见心几天没怎么进食,手里拎着饭想着来看看。
“姐姐你别哭,弟弟会没事的。”她蹲在地上安抚坐在铁皮长椅的岳见心。
岳见心双手捂脸痛哭。
很久,说不清多久,直到医生出来说明情况岳见心才说出第一句话:“我弟弟怎么样?”
“突发呼吸困难,情况暂时稳定没有生命危险,还是那句话,尽快手术治疗,你弟弟抵抗力极差,身体经不住几次折腾。”
岳见心失了声,周身被绝望侵袭包裹。
困顿无奈之际,一声轻柔的决定叫醒了岳见心,是她身旁女孩的声音:“那就尽快手术,最快能安排哪天?”
“下周二。”医生如实回答。
关心正欲去缴费,被岳见心一把扯住拉回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需要!”她喊得很大声。
医生警告她不要喧哗吵闹,随后离开。
岳见心见不得关心自以为是的好心,前天她不是没听见护士在对她议论自己的家庭。
当时这个女孩沉默着,眼神里只有怜悯。
这三天来,弟弟的吃食有护士专门送过来,连同她的那份一起,她不会猜不到。
既然都知道她有个滥赌的爸,一分钱都没有,还来帮她是为了什么?
满足他们有钱人虚伪的善心吗。
“姐姐,算我借你的。”
借?她早说了自己还不起!
岳见心死死盯着关心脚上那双白色鞋子,泪水砸在地面,她彻底崩溃:“我不需要,你以为自己是谁?不就是会投胎出生在有钱人家?”
“要真是钱多到没处花就捐给福利院,我不会感激你,没机会让你展示自己的慷慨善良!”
“不就是有个好爹妈?!嘴皮子一动就能拥有数不清的钱,闲到拿钱来刷存在感,是不是还希望我下跪给你磕头啊?”
岳见心提到父母便崩溃了,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指责自己还是指责关心。
……
关心垂头,她蹲得有点累,单腿跪在地上。
换位思考,她如果是岳见心,不见得比岳见心的反应好多少。
她从小没吃过苦,走路累了都要停下来休息会儿,吃穿住行上父母给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她活着的十七年可以说是优渥富余。
她甚至不知道缺钱的感受。
“姐姐……我没这么想过。”她摸着岳见心的膝盖,小心帮她擦眼泪,“如果我是你,一定活不到二十五岁。”
“如果有更好更礼貌更合适的方法来帮你的话,我不会说刚刚那句话,我本意不是伤害你。”
岳见心朦胧着泪眼,膝上源源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有力的触摸令她恍惚。
“我活得太轻松,这笔钱也不是我挣来的,我理直气壮地拿来用无非是因为有对好父母。”
“我没本事,离了父母什么都做不了,这都不是我的钱,如果今天不拿来用,明天也会被花费,姐姐,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弟弟的病情不严重,我一定不会鲁莽地替你做决定,可是我亲眼看见、听见了,怎么能装作不知道,然后什么都不做呢。”
“你一定会说本来也不需要我多管闲事,可是我心里装着这件事,我忽略不了,你也忽略不了弟弟的,小弟弟那天晚上在我怀里的时候一直在喊姐姐。”
“姐姐,你就当替弟弟考虑,这个病拖不了的。”
而且,你只有弟弟这一个亲人了。
岳见心听不得弟弟两个字,一把抱住关心,哭得一抽一抽。
岳见心听到自己这么说:“算我欠你的。”
“嗯。”关心顺着她的背,丝毫不知道自己眼泪糊了满脸。
做手术那天,关心陪着岳见心一块在手术室外等待,手术成功率本就很高,关心一直在宽慰她。
在等到医生那句手术成功后,岳见心罕见地产生一种放松的情绪。
“谢谢,谢谢,谢谢……”
岳见心重复着两个字,感激之情无以复加。
接下来是恢复的日子,关心几乎每天都会来,岳见心想,这或许是她从小到大过的最好的一段日子。
吃穿不愁。
……
蒋诵照例每天被他妈拘在沈家。
睁眼闭眼手机里没一条他想看见的消息。
偶尔发一条消息给关心,石沉大海,到晚上才能有条抠搜的回复:【我白天没看见,不好意思】
她好像很忙,忙到根本记不得还有他这个人。
沈芝搞不懂自己儿子为什么能这么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再看看沈进唐,跟着他爸不知道学了多少东西,没几年都能继承他爸衣钵当老总。
于是在这天晚上,沈芝发现自己文件落在家,立刻打电话给蒋诵,让他一小时之内送过来。
“沈副总,这边老城区基本已经搬迁完毕,还剩两家不同意,拖着不签合同,还有几户拿了拆迁款不愿走。”
一辆宾利停在老城区,沈芝透过车窗观看老楼上那几个亮着灯的窗户。
沈芝:“尽快安排人去催,那两家不同意的另外安排人去问问情况。”
本是顺路来这看看,这项目由沈芝负责,格外上心,从始至终她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车窗敲响,沈芝一改严肃,降下车窗接过文件:“还挺快。”
“刘伯。”蒋诵跟沈芝司机打了招呼。
刘伯是家里干了多少年的司机了,给他开过几次家长会,蒋诵对他很尊敬。
“喊刘伯也没用,你妈忙着回公司加班,打车回家吧。”沈芝对儿子真是没法子。
说他油盐不进,偏还能帮你干两件事熄灭怒火,说他称心如意,一天到晚干不了几件正经事。
“沈副总,慢走。”蒋诵答应来这儿无非是因为离四中不远。
目送宾利开走,他大概猜到沈芝这段时间在忙什么,他估摸着也能提前回一中,不用再听沈女士唠叨。
老城区楼栋普遍不高,墙皮松软泛黑,唯有鲜红的拆字在昏黄的路灯下透着萧瑟。
蒋诵万万不会料到会在这里看见阔别十多天的人。
——拎着两大塑料袋子,边走边寻找什么。
走得很慢,平均五六步就要把袋子放地上,甩手缓缓手劲儿。
他自认站得还算显眼。
却没得到她一个眼神,在他前方几十米处掉头,进了其中一幢楼栋。
这里搬空的差不多,仅剩几家灯火,而她进的这栋楼,也只有四楼那一户亮着灯。
他很轻易能通过楼层走廊看到关心的脑袋,敲门,进门,再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