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抬眸,道:“绕过这个假山,有几个宫女。”
赵瑟瑟见李承鄞走远,又慢慢挪出来,“鬼是不是能看得更远?”
西门吹雪道:“…不是。”
赵瑟瑟问:“那你为何能在他还没来,就发现有人,还这么准确知道前面有宫女?”
西门吹雪的回答越来越简短,道:“内力。”
他好像开始烦自己了。
赵瑟瑟感觉自己的眼眶又有些发酸,垂眸掩饰,轻声道:“抱歉…我实在有些害怕,只有和你说着话,才稍微好些。”
这话说的放肆又暧昧,但赵姑娘只把西门吹雪当做鬼,自然也没想到男女之防。
西门吹雪微怔,将异样情绪抛诸脑后,淡淡道:“习武之人耳力敏锐些。 ”
赵瑟瑟抿唇轻笑,想着,这是一个心软的…鬼。
鬼这个称呼放在恩人身上有些冒犯,她微微蹙眉,眼神虚落到声音传来的地方,“还未请教…该如何称呼你?”
“西门吹雪。”
这名字真适合他,赵瑟瑟打定主意:回家后一定要请父亲查一下宫中有没有记着他的籍贯家人,好替他立个牌位,祈福早日投胎,并托人照顾他在世的家人。
她仍旧看不到西门吹雪,但心里却越来越觉得他可怜,成了鬼都愿意帮助自己这么一个陌生人,他生前也定然不是坏人,可连有武功的人在宫中都死了,而且听声音,他死的时候应该还年轻。
父亲总说“嫁入东宫是荣耀”,却不知这红墙里埋了多少白骨,内侍如此,皇妃会好多少呢?
渐闻人声,赵瑟瑟心中的叹息不敢言明,朝声源处望去——果然有灯笼晃动。
她小声道:“谢谢你,我该走了......你别担心,我还会来看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只管告诉我,只要是能带进宫来的。”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入宫的命——既是父命,也是这翟衣绣纹里藏着的“荣耀”。
若真成了皇子妃,倒能常来此处。
西门吹雪跟着她沉默了一路,听闻此言,望着她忽明忽暗的神色,简明扼要道:“我被困于你周身四丈。”
赵瑟瑟惊惶转身,只看见雨雾弥漫的小径,不等她开口,那方提灯宫女已发现了她。
为首女官认得她,见她浑身湿透,神色不变,示意小宫女去通传赵将军,自己则带两位宫女留下,道:“赵小姐,请随奴婢先至偏殿换身衣衫。”
赵瑟瑟后退半步,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不用!我不换了!”
女官目光一凝,赵瑟瑟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此刻拒绝换衣,倒像真有什么隐秘,她勉力笑道:“不必劳烦,怎能因我扰了宴会,烦请告诉父兄我已先回府,他们不用忧心。”
女官神色归于平静,颔首道:“是。软轿稍后便到,赵小姐可不必担心,我会一道跟着,送您出宫。”
赵瑟瑟低声致谢,直到软轿换成赵府的马车,她宁愿掀开轿帘望着黑云压住的宫墙,也实在没办法再和西门吹雪说话。
那句“你还在吗”,终究没开口。
沉默蔓延着,直到侍女扶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了阁楼,赵瑟瑟走得越来越艰难,终于对侍女道:“我想独自歇会儿,大夫来了再叫我。”
虽然不知道侍女能不能听到西门吹雪的声音,可她要说话,就必然需要把人支开。
侍女离开,赵瑟瑟犹豫着措辞,西门吹雪先说话了,“我在院内。”
她担忧了一路的事突然就解决了,她这时也才意识到,四丈方圆,刚好够他在廊下站立,不至于困在狭小室内。
赵瑟瑟捏紧裙角,满心愧疚。
是自己扰了他的清净,受了他的帮助,却这般顾及。宫里这么多后妃,不也是有内侍替她们更衣侍候吗?他既是“鬼”,自己又何必介怀?
显然,赵小姐不仅把他当做冤魂,还是宫中冤死的宦官。
她定了定心神,朗声道:“不必回避。”
西门吹雪沉默了,他一路看来,宫室陈列和男女衣着都似唐朝,心中有了底,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唐朝女子比史书中所记载的还要大胆。
赵瑟瑟听不到人说话,有些难过,自暴自弃道:“已经走了吗?我不该犹豫这么久的…他这么心软,会不会也很脆弱,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听说宦官们本就比一般人更在乎自尊,他也不知道死了多久,一个人在那阴森森的假山,现在离了熟悉的地方,我却把他赶去了院子里…。”
西门吹雪终于知道这一路她在想些什么,剑神破天荒地叹息,道:“我在。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看着赵瑟瑟的脸骤然红了,突兀地,他想起了万梅山庄里他计划砍去的一株梅花,淡粉色的花瓣,在如云的白梅中,格格不入。
花,留下。
定下主意,西门吹雪敛了思绪,正色道:“我不是宦官,也不是亡魂。你有防备之心,理所应当。”
赵瑟瑟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却不知道,这也几乎是西门吹雪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还是一个认识不过两刻钟的人。
赵瑟瑟已经恨不得掩面羞死,但礼仪让她做不到对于别人善意的解释不回答,以及不对自己的错误道歉,她讷讷道:“对不起…我误会了。”
西门吹雪道:“无事,这等奇事…”他突然停下,皱眉,自己何时变得这般絮叨?倒像是…陆小凤那位朋友,花满楼。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廊下:“我到院内。”
留了半截的话就走,语气淡淡,却并无怒意。
赵瑟瑟感觉脑袋越来越迷糊,攥起袖子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浑身湿透,唯有肩头搭着侍女给的狐裘。
晕乎乎的脑袋有了解释,连带着总是说错话也有了解释。
赵瑟瑟看不到西门吹雪,但却相信他说在门外就绝不会进屋来。如果他不是正人君子,也就不会在女官要带她换衣服时出声了。
温水漫过脸颊,赵瑟瑟越发肯定自己一定是风邪入体了,否则怎么会开始好奇他长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