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
“谢谢你乔纳森,我不会忘记你的。”
“…都说了…”
放弃任何解释,乔纳森摇着头关门。门锁落下的咔哒声让人想起扳机保险声,压了口唾沫缓解紧张,深吸一口气林安准备说两句遗言,但刚转头她就看到一大桌饭菜,以及有些兴奋的人。
“这是…”
“我想你应该饿了,要吃点东西吗?”贴心的拉开椅子,投以真诚的目光,但只收获了那熟悉的眼神,某种意义上真是里令人心安。
横竖大概都是要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抱着这个思想林安大步上前,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毫无餐桌礼仪,就差用手抓饭往嘴里塞,吃的太噎她还喝了口饮料顺顺食。
牛排意面蛋糕布丁,上次吃到这些好东西已经是两个月前,以及捡剩饭吃的时候。直接上手拿着鸡腿撕咬,肉香带着调料吃的人很是满足。
解开围裙瘫坐在椅子上,满面油光的打个饱嗝,一下子吃了太多好东西,林安感觉自己的胃都要裂开。这顿断头饭还不错,看在这饭的份上,如果她能见到什么地狱天堂审判员的话,愿意说几句好话,来平衡他那海一样的罪孽。
“你可以动手了,看在饭上面我不会恨你的。”
闭上眼睛等待那颗子弹,尽管装的很淡定,可那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没人不会怕死
“动什么手?你…”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无奈的扶着额头,艾德曼没想过自己的信誉会掉到这个地步,“我说了你不会受伤,就没人能杀你,我也不可能杀你。”
“但是我给他们送了信,这应该是死罪。”又拿起一个小布丁,人类的胃里永远有一个地方属于甜品。
“你只是被胁迫的无辜路人,还算不上从犯。”掏出药箱里的消毒水和纱布,示意对方伸出腿,比起别的东西,腿上的伤更需要处理,“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
“…你还真是个好人,我还以为你会在饭里下毒呢。”
“我想我应该没那么恶毒。”
“嗯哼。”
放下布丁试图自己上药,但那满手油花怕是会让伤口感染。心理斗争几秒后,本着事已至此不如变本加厉的想法,伸出腿撩起裙摆,看着蹲下身的人林安感觉时间回到了一年前,水晶之夜的第二天,艾德曼也是这样帮自己上药。
真是一个奇怪的轮回。不过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花园跑到卧室的。就当是摩西把她拖回去的好了。
“嗯…有一件事…”
“什么事?”低头看着迟迟未动手的人,林安觉得或许是他不会处理这种伤口,技术还不如自己这个兽医。
“你的丝袜,不脱下来的话…没办法上药…”
“…”
温热的水流将肥皂泡沫冲洗干净,看着镜子里灰头土脸满嘴油光的人影。忍着弯腰导致的胃部挤压不适,认真仔细的洗了遍脸,林安感觉现在的情况有些尴尬,但她一直赖在卫生间不出去貌似更尴尬。
伸手脱掉那已经破掉的丝袜,刚凝结的血痂跟着丝袜离开皮肤,疼的她倒吸凉气。
酒店房间内供暖很好,特别是在今晚的事件后,为了表忠心讨好德国人,锅炉房烧的更是卖力。坐在床边皱眉,德国人的消毒水跟他们那奇怪的脑回路一样,疼的人面部扭曲。
“你为什么会从瑞士来到华沙?”专心上药并未抬头,艾德曼感谢那些卖力烧锅炉供暖的人,可以让他找个借口掩盖现在的失态。
“这可说来话长了。”
“我可以听听吗?”
“嗯…行吧。”
当她讲完自己那一串离谱的经历后,艾德曼早已上完了药收拾东西。黄色的药膏据说很有效果,但味道却很难闻。
房间再次回到寂静,坐在床边荡着腿,看着对方的背影,再低头看自己身上已经很脏的制服,不自在的驼背缩紧身体,林安感觉他们之间本就深刻的鸿沟已经变成了东非大裂谷。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像往常一样,艾德曼先打破尴尬的局面,找个什么话题聊,又会在察觉话题不合适时再换一个。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们的妈妈是否还活着,如果直接带走她们的话,会不会母女间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要等下去吗?”
“我不知道,可能会吧。”
又聊了一些并不重要且没有问题的东西,脑袋垂下又弹起,全身血液都去胃部消化食物,屋子里暖烘烘床垫也柔软,林安现在困的上下眼皮难舍难分。她很想直接睡下,这些高级套房的床睡起来应该很舒服。
但那样的话明天全酒店就会知道,她昨晚在某个军/官房里留宿。酒店里人的闲话倒还好,听的久了也就那样,但那些德国人可不会轻易放过她。一个高级雅利安军官留下一个三等人在自己房间过夜,那可想的东西不要太多,希姆莱怕不是要飞过来把她埋进土坑。
“我太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晃悠着起身险些摔倒,凭着记忆摸索前行,险些撞到衣柜,林安感觉像是踩在了云上,双腿没有一点力气。
“你要不要留在这里休息,我等下出去,乔纳森那里还能挤一挤。”看出她的顾虑艾德曼自觉的走到门口,“我担心那些人针对你。”
“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都来怪我…”干脆的瘫在地上,眼睛眯成一条缝,含含糊糊的抱怨声听的并不真切。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将人扶到床边,刚刚他听到乔纳森的敲门声,艾因斯先生请他过去,解释一下那不应该的所作所为。
“嗯…”
“好好休息,不要担心。”
“嗯…”
从艾因斯先生的办公室回来时已是凌晨,今天他还算幸运,艾因斯没有发怒,也没有那招牌的阴阳怪气,只是沉默平静的问了些问题。
刚开始他还以为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每一个字都经过万般思量比较才说出口,但这明显是他多虑了。
“你真的喜欢她吗。”
办公椅上的人还穿着制服,平光眼镜被丢到一旁。血腥味若隐若现,并未得到很好的休息,艾因斯看上去很是疲惫。
“她是凯瑟琳的朋友,如果她在我身边出了问题,您知道的,凯瑟琳绝对会好好收拾我一顿,所以…”
“你就是喜欢她,我看得出来。”
“并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她送的可是酒店通风管道的图纸和我的一封报告书,不管什么胁迫之类的,光是你发现她送这些的时候,就应该开枪抓住她。党/卫/军队伍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最清楚不过。”
一番话下来艾德曼低着头默不作声,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艾因斯先生说的很对,如果今晚送东西的是别人,他就会按那套说法做,宁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万一。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来到这里,我也知道你对她的偏爱,但你更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希姆莱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我和你祖父再怎么去抗衡,热潮已经到了顶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堪一击。我希望你可以谨慎做出选择,我也是做父亲的,我不想我的女儿因为一个男人的妄想被扯进会丢掉性命的麻烦里。”
艾因斯知道自己学生的问题所在。爱情没有罪,但在此时的德国,不合规矩的爱情就是罪。他有必要斩断这可能会让两人丧命的关系。
“你父亲在世界大战的时候救过我,如果不是他,我早跟那群死人一起变成烂泥。只凭这点,我就会帮助你。所以艾德曼,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放弃她,为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您是位很好的老师,您也知道我全部的事,我也很感谢您在过去几年我痛苦的时候给予的帮助。”深吸一口气艾德曼脸色有些难看,过往的记忆被重新提起,那不算是什么好记忆。
“我只是希望她可以生活的好一点,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和生活,安稳过日就可以。”
“那就是不想放弃的意思。”揉着太阳穴忍受渐起的偏头疼,这小子的倔劲真是不知道随谁,“那如果这样也不放弃呢?”
冰冷的枪口抵住后脑勺,被艾因斯折磨的人不止他一个,科迪陪伴他的时间更长,理所应当的也被折磨的更多。
也被训练的更多。
“两个选择,放弃她,你回到原本的生活,只要守规矩我就可以保你一辈子。或者你去死,我把她送到别的地方,但她貌似不会记得你自作多情的付出。选吧,一分钟。”
“请送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冥顽不顾!”
死死盯着对方,就像刚刚那样,只要他发话,这位冉冉升起的帝国新星就会因为醉酒滚落楼梯磕破脑袋而亡。
只可惜他是他的老师,参与了他太多人生。
“诶呀!真是个深情的小少爷,你那点法国血统真是让人意外。”收起枪一巴掌拍的人踉跄一步,勾肩搭背科迪还不忘揶揄一下自己的上司。
“你总不能因为自己是寡夫就拆散别人吧,这也太恶毒了。又不是必须的事,我看海德里希去沙龙还喜欢找不那么雅利安的姑娘,希姆莱长的还像日本人,你怎么不去枪毙他们,天天就知道逮着我们欺负。”
“你最近皮痒了是不是。”
“你看他那样,皮痒了是不是?哎呦,真是吓死我了。看我死了谁伺候你!我工资都不到狗保姆一半!”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啊?”
扶着疼到要裂开的头,毫不犹豫把手套砸在墙角蹲马步的人头上,要是能回到过去,艾因斯绝不会留这个死东西气自己。
“算了,我不想说什么了,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吧,大不了到时候我去找希姆莱哭两下,让你祖父再送点钱和地过去…”
“你是什么公主吗?哭两下就好了?真神奇。”
“闭嘴!”
这次飞过去的是笔记本,咚的一声听着就很疼。如此对比下他宁肯接受艾德曼,也不想要这种嘴贱的东西在身边。
“她是个好姑娘,别辜负她,去吧,让我静静。”
“谢谢您。”
“谢什么,他今天早上饭吃多了闲的。我一个月累死累活都没有二百马克,那个小丫头一周就一百,你这个葛朗台!”
“把他给我杀了,快点杀了!”
顶着被吵到一起疼的脑袋,今晚酒店里安静的可怕,走廊里也没有值班的员工,活像一座鬼屋。他应该去乔纳森那里挤一挤,但那之前要把房间里的东西先拿出来,明天下午开会要用。
深呼吸调整心态,蹑手蹑脚打开门又关上。确定对方没有被吵醒,摸黑扎进衣柜里翻找,可那些东西就像沉入大海的石头一样。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抱歉吵醒你了。”
捂着差点被吓停拍的心脏,床上裹紧棉被化身蝉蛹的人又翻了个身,屋子内没有灯光,艾德曼不确定他们是否面对面。
“不是被你吵醒的。”拱动几下让被窝变得更舒适,满足的哼唧几声,高温加上刚醒林安嗓音还有些沙哑,“几点了。”
“凌晨一点四十。你好好休息,我去乔纳森那里。”
“算了吧,乔纳森那种房间就一个单人床,你要睡地上吗。”
“起码还有地毯。”
踢几下被子让其变得更加服帖,长舒一口气林安觉得今晚还真是神奇。刚刚在梦里她还梦到自己被踢进河水里处理掉,还梦到自己穿回现代暴打狗老板。
都是不错的美梦,但梦都是虚幻不切实际的,几个小时天亮后她就要离开梦境,离开这间给自己提供庇护的房间。就像熄灭最后一根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美食火炉可靠的人都会消失不见,等待她的依旧是无尽的寒冬。
那太可怕了,还不如直接冻死她。
她应该做点什么,抓住一个好机会,用自己仅有的筹码脱离这里。但这就像行走在寒冰上,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冰窟,满盘皆输。
“过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输和赢的博弈很让人头疼,过去的几个月里林安不确定对方心意是否如初,她所谓的筹码只有自己,用自己的全部去赌那可能的机会。
而现在看她赌对了,因为她看到对方眼神慌乱不知所措。
“你想说什么?这个距离就挺好的,我…”
后背紧贴衣柜门面,抓紧手臂艾德曼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进来,他就应该直接去乔纳森那,或者守在外面当门童。哪种情况都比现在好得多。
“过来吧,你应该不想我从很暖和的被窝里出来跟你坐着说话吧,现在这个时间供暖的锅炉已经停止燃烧了,房间会变冷哦。”
“呃…”
就像并不久远的过去,也是这样的晚上,下着薄雾。水妖用声音引诱着他走向水中,等着他犯错咬断自己喉咙。
今晚他又愚蠢的中了圈套,水妖掀开棉被一角,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伸手拍了拍柔软的床垫,诱人的声音是最好的鱼饵。
“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