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丫。”
那女人的边关方言口音有些重,关雁门没能立刻听懂她在说什么,还在思考,章云烽已经将话头接了过去:“这算小名儿吧,怎么不取大名?”
“老爷呀,你们不知道的。”那女人绞着衣摆,有些局促,“我们这种人家,小姑娘取大名,压不住的。”
这次换章云烽不解了,他的认知里,小名这种带着亲昵意味的称呼,是只有女孩儿的父母兄长这类至亲才会叫的。皇城里每个姑娘一出生,就会有个顶好听的名字,从没有听过压不压得住这种话。
关雁门倒是知道这种说法,寻常人家穷苦,怕孩子生出来养不大,就只在出生时随口给孩子想个称呼叫着,等孩子到了年纪要成家了,再给这称呼前添个姓,也没什么大名小名之分。
“大丫嘛,也挺好的。”关雁门在场面彻底冷下来前开了口,她朝大丫招了招手,“大丫怎么一直在看我?”
“姐姐,好看。”小姑娘揪着母亲的衣摆,从母亲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怯生生答。
很少有女生能在被夸好看后无动于衷,关雁门也不例外。她先是一愣,又很快笑起来,大丫看着她眉眼弯弯,往母亲身后躲的动作停下了,有些呆的看着关雁门出神。
“那您怎么称呼?”章云烽移开自己因为大丫一句话,也开始盯着关雁门看的视线,和大丫的母亲搭话。
“我男人姓刘,我从外边逃来的,我们那儿……女人没名字。”那女人更加局促,挠了一下脸,粗糙起皮的手上布满发黄发灰的老茧,章云烽目光一凝,注意到她抬起的右手上没有小指。
章云烽正打算问她手是怎么回事,刘村长就提着一条不小的河鱼回来了,他将鱼往地上一摔,手随意地往裤子上抹了两把,乐呵呵地招呼章云烽和关雁门:“去的晚了,鱼没有剩了,这是我叫他们刚捞的。”
不等刘村长开口,刘嫂已经很自然地走过去,干瘦的身子微微弯下,从地上捞起那条只有腮片还在一张一合的鱼,转身朝屋外走去了。
大丫在母亲走出屋门时就跟了出去,村长和两人坐着,说了些边关的事儿,又抱怨了一通今年见鬼的天气。
关雁门见多识广,又会说话,把刘村长说得连连拍桌,只叹相见恨晚,一口一个“大妹子”的叫。章云烽看看村长,又看看关雁门,无奈扶额,心道这年龄差是哪门子的“妹子”。
章云烽见关雁门与村长相谈甚欢,自己也插不上话,干脆决定不掺和了。他撑着额头坐在一边,开始思考这村子的古怪之处。
他想到一半,觉得处处生疑,又找不到头绪,正抽丝剥茧,刘嫂探头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官人,火点不着了。”
刘村长瞪她一眼,站起身,一边说着失陪,一边往外走,关雁门看着他走到院子的角落那边,搡了刘嫂两下,似乎还骂了句什么,才在炉子前蹲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
章云烽以为她是在同情刘嫂,还不及说什么,关雁门就微微站起,拎起桌子中间的茶壶,同时俯下身子,用一种几不可闻的音量对章云烽说:“这村长夫妻俩不对。”
章云烽开始只觉得这村子有古怪,但没想明白古怪在何处,听关雁门这样一说,一股凉意窜上他的后背,瞬间茅塞顿开。
关雁门的动作很快,拿到水壶就坐了回去,往自己的茶碗添满水后,给章云烽递了一个眼神。
章云烽会意,也微微起身,去接她手中的壶,低声回她:“刘嫂右手缺了小指。”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谨慎,村长帮刘嫂把火生好后,也没有回来,只是站在灶边,背对着屋门,看她收拾鱼。
关雁门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交流,即使有,两人也一定会像他们这样极为小心,自己耳力再好,这个距离也很难听清什么。
他们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二人如果现在要走,必然显得刻意,这村里虽说没有多少人家,也有百十口人。穷山恶水出刁民,如果真的打草惊蛇,关雁门都不能保证自己孤身一人时可以逃脱,何况现在还有章云烽这么个拖油瓶。
于是两人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演“守将小姐”和“边关大夫”的戏码,假装在聊檀口城里的事儿,顺便感慨一翻不久前丢了的拓封城。
他们没有收着声音,村长夫妻俩在院外听得自然一清二楚,听二人说到殉国的章云溯,和被抄家的镇北侯府时,刘村长眉头一皱,低声问正在给鱼刮鳞的刘嫂:“镇北侯府被抄了?”
刘嫂也是一愣,她惊讶抬头,脸上还沾着一片鱼鳞:“什么时候的事?”
村长微微摇头,面色凝重:“未曾听说,但若是真的,应当就是近一个月。”
刘嫂忧心起来:“镇北将军貌似有个幼弟养在京城,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村长背着手,装作站不动,要换换站姿的样子挪了挪脚步,侧过一点身子,微微偏头,用余光扫了一眼正在屋子里坐着聊笑的关雁门和章云烽,看他们二人没什么动作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看着妻子将鱼身上的血冲洗干净,放进滚水锅中,眼中闪过一线寒光:“管他的!纵使是真,我们在此地也是鞭长莫及,先解决眼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