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又该帮她些什么呢?邢烟望着面前这个女人,冷冽的眼神甚至带上了些许的怜悯。
她该帮什么呢?这个女人,那位死去的李小姐的妈妈,难道她就不是莫女士死亡的帮凶吗?
为了更好地了解被告人与受害者之间的关系,她查阅了相关的资料,了解过这个死去的女孩。
她出生在南岸北部郊区并不发达的地方,出生在一个小小的出租房里。
贫困的家庭,年幼的弟弟,突然出现为其患有精神疾病的男人的提亲,和一笔对他们来说可以算的上是天价的彩礼。
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相亲,资料上模糊其辞的话语,其实根本就是一场对卖女儿的交易的粉饰。
就这样,李小姐嫁给了这位提亲的男人,也就是嫁给了现在发病的赵某。从一个小小的笼子,嫁到了另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后来,这户人家凭借着女儿的彩礼起家,赶上了时代红利的末班车,赚了个盆满钵满。
父亲穿金戴银,母亲珠光宝气,年幼的弟弟一身名牌,站在众人前落落大方、笑得开心。
却唯独忘了,忘记了为这个家献出了一生的女孩,在痛苦的婚姻里日渐衰败,成为了开在牢笼里的颓靡的花。
她成了被遗忘在过去的人,成了被家人的冷心行为逼疯的人。
在困苦的婚姻持续地折磨之下,她死了,死在了和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的争吵中,死在了自己的二十八岁。
她死时才二十八岁,比她还小上一些。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成了山,成了海,成了世间万物,也成了虚无。
这时候,好像意识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冷漠的母亲才终于舍得回头,望着自己女儿的骸骨流出几滴悔恨的泪来。
可是这几滴泪,大抵也是不敌这个女孩生前落下的千分之一。
她爱自己的女儿吗?邢烟想应该是不够爱的。她只是不能够容忍自己的女儿死在一个疯子手下,也不能够容忍一直亏欠的人间接地被她的默许害死了,从此再也没有补偿的机会。
所以便在得知女儿的死讯后,疯了般地不顾律法将矛头对准了害死女孩的凶手,不管不顾力求把他也拖下十八层地狱,将其当作为女儿所做的最后的一件事,将其当成为自己不作为行为的赎罪。
邢烟立在那里,眸光泛冷地望着面前几近有些癫狂的妇人。她大概有些明白了。明白为什么精神疾病的证明这样重要的证据会在二审时才慢慢浮现于水面,为什么先前负责赵某法律辩护的那位律师半路消失,而又要为其找寻新的辩护律师;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案子被拖了一年左右,而逐步走进大众视野,又慢慢引发大众讨论。
她望向前方,望向这个妇人、这位母亲。一位母亲疯了,为了她逝去的女儿疯了。她要不顾一切地为自己已在忘川的女儿铺路,以凶手的命,为她死去的女儿赎罪。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在生前对她的呼救置之不理;如果真的爱她的话,怎么会在她死后才开始真正地考虑她的处境,为她落下迟来已久、阴阳两隔的眼泪来?
生前不见常常挂念,死后倒是头七尾七日日思念,痛不欲生。
一切都来不及了,既然弥补的只是自己的愧疚而已,那还有什么弥补的必要吗?又或者说,为什么不在一切都还有救的时候,拼尽全力去做些什么呢?邢烟不明白,她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愿意以自己的答案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替这个女孩惋惜,替这个生前没有感受到爱的女孩惋惜,替世界上这样灵动的一个生灵的消逝而惋惜。
但是纵使是心中沉闷而又叹惋,法律依旧需要人去维护、去执行。她是为赵某进行法律辩护的,更是在维护集体精神疾病患者的权益,维护众人的权益。
“女士,我能够理解您的丧女之心,我很抱歉,也请您节哀。”静默了许久,邢烟斟酌着开口,声音平静,但其中带着的几近溢出的冷冽和毋庸置疑的坚定。
“赵先生到底有没有精神疾病,我想你们应该是最清楚的。而我应法院委托为其进行法律辩护,也是合乎流程的。”
“但是您的所作所为,已经涉及到对国家法律的践踏与藐视了,请不要目空一切企图试探法律的边界,罔顾法律的威严。”
“邢律师……””女士,“对面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邢烟坚定地打断。
“我们承诺会以最公正最认真的态度来面对赵先生的终审,请您对我们保持的尊重和信任。
“同时也请您自重,对法律保以最基本的尊重和敬畏。”
……
那位女士走了,带着面上的泪和不甘。
她未接过的方巾还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邢烟低头,望向掌心被揉搓出褶皱的紫色巾帕不语。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声,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些,她抬头望着外面的翻涌的黑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个好天气,邢拏云在家里又要哭鼻子了。想到家里的小孩,邢烟杂乱的心绪稍稍得到了抚慰,她收拾了东西,慢慢走出了事务所,走入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