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梵滢和陆铮鸣一点也没有傲气,毫无在砻城呼风唤雨的矜贵。
他们像一个失去支柱、心神不宁的孩子,忙忙道谢,“多谢了,老人家。”
步步紧跟老族长的步伐,拜访那个消失了二十年的心上人的尸体。
说是心上人,更确切的说,应该称作是:姐姐。
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宋梵滢和陆铮鸣第一次见楚妫时,不过是七岁。他们至今也不过二十九,连三十都没到。
对楚妫的喜欢,是孩子对姐姐的喜欢,不沾情.欲。
是慕强和依赖。
.
楚妫家。
宋梵滢夫妻跟着老族长,来到楚妫家门口。
她路上余光瞥见一个身形与楚妫年轻时极为相似的人,匆匆跑过去,留给她一个背影。
给他们送楚妫消息的神秘少女,也出现了。急急忙忙地追着那道身影,喊着:“阿楚!你慢点!”
“楚”,这个字,调动了宋梵滢的神经。但是,巨大的悲伤和急于见楚妫,哪怕是楚妫的尸体的焦急,让她无暇顾及。
结果,那两个人,和老族长带他们的目的地,是同一个。
楚妫家的竹楼大门开,从门外的台阶,宋梵滢便看见了楚妫的棺椁。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视力,为什么那么好?!她不禁后退一步,倒在陆铮鸣的火热健壮的胸膛上。
和二十年前相比,楚妫似乎没有多少变化,依旧美丽如故。
她的面孔苍白,长长的睫羽阖上,仿佛在沉睡。
没有丝毫起伏的胸膛,和血色褪尽的唇,诉说着宋梵滢的妄想,嘲弄着陆铮鸣的眼泪。
一个长发及腰的男孩子,半跪在楚妫的棺椁旁,腰身纤细,哭弯得要折断。
男孩子乌黑发间露出的莹白侧脸,微微上挑的眼尾,标准的凤眼,和棺椁里的楚妫宛如双生。
宋梵滢因悲伤过度紧咬的牙根一松,她转头问道:
“老人家,这是楚姐姐的孩子吗?”
领着他们来的老族长,沉沉叹息,“那是小妫的孩子,楚鄢。”
“楚鄢……”宋梵滢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内心深处涌起惊涛骇浪,这不是她从陆铮鸣身上抓到的系统所说的新主角的名字吗?!
牙龈泛着的血腥味,在舌尖散开。
宋梵滢手紧紧抓住陆铮鸣的手臂,指甲都陷了进去,她强装镇定,问:
“陆铮鸣,我掐得疼吗?”
陆铮鸣本就止不住的眼泪更加汹涌,话语用词仍是十分清晰,他不忘小声地反问:
“你说呢,宋梵滢!你差点要把我肉都扣出来了,能不疼吗?”
“算我求你了,就算你有凝血障碍,你下次能不能掐你自己? 医药费我给你报销。”
陆铮鸣真的受够了宋梵滢动不动掐他的习惯了。
宋梵滢轻描淡写地随口安慰了他一句,“下次一定。”
陆铮鸣克制了翻白眼的冲动,“这句话,你从小说到大。”
宋梵滢手指收了回来,陆铮鸣继续掉着眼泪,整理了西装上的褶皱,踏进了楚妫的灵堂。
一进去,陆铮鸣便跪下来,看着楚妫的尸体静默无声地哭。
看着陆铮鸣的动作,宋梵滢不紧不慢地脱下了防护头盔、背带、手套、腰带等等一系列索降的安全防护措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台阶一侧。
她双手上扬抺过带着潮湿水汽的眼睑,把黏在脸上的凌乱发丝撩到耳后。
苍白得可以看到皮肤下青色血管的手,在白金长发间穿梭,整理着被阿古斯塔AW139旋翼气流吹乱、防护头盔压塌的头发。
头发理好了。
她的手指间缠绕着满满的被暴力扯下来的白金发丝。
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纸巾,把唇上残留的蓝色口红抹掉,在慢慢叠好,放进风衣口袋。
看上去,仿佛突然陷进了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
下一秒,宋梵滢平静地踏进了楚妫家的大门前的台阶。
她神色平静地迈过门槛,略过跪在地上的丈夫,直接走到了楚妫的棺椁边,探手摸着楚妫僵硬的手掌,把楚妫的手贴着自己的左脸。
肌肤相贴间,宋梵滢喃喃低语,
“姐姐,你的手真的冷了。”
宋梵滢侧身,脑袋放在楚妫的胸腔位置,耳朵贴着埋着心脏的血肉,眼泪混着黑灰色的眼影,在脸庞上蜿蜒出两道泪痕:
“我听不见你心脏跳动的声音了。”
“姐姐,你这次,好像不是假死。”
“你真的死了。”
门外的老族长,看见宋梵滢的动作,他按照姬溟编的剧本上的反应,忙忙上来喊道:“这不合规矩!”
等走到棺椁前,老族长被跪在地上的被陆铮鸣无言地紧紧抱住腿,不让老族长在前进半步。
老族长无奈仰天长叹:“你们刚才的礼貌要是放在这里就好了。这个性子,和小妫真得是一模一样。”
姬溟站在阴影里,一张脸埋在黑暗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注视着所有人。
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怪物,记录所有的画面。
他远比宋梵滢身后的空间裂隙中,冰冷的异世界摄影机,还要冷漠怪异。
时空隧道摄影机的镜头里,镜头画面以楚妫的棺椁为中轴线,框住了楚妫、楚鄢、宋梵滢,陆铮鸣,老族长。
唯独没有姬溟。
姬溟像是透明的空气,完全没有在兢兢业业传送画面到主神系统的摄影机里,出现。
姬溟看到楚鄢,他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情绪。
棺椁两侧,各自纷呈。
楚鄢正泣不成声地趴在母亲的棺椁上,漆黑如墨的长发划过他的脸颊,落在半阖的棺椁上。
棺椁中,楚妫美丽的面容仍然栩栩如生,仿佛只是陷入了短暂的睡眠,下一刻便会被楚鄢哭声吵醒。
“妈,你骗我…你说好、高考后,陪我一起去大学……”
楚鄢身侧站着一位身材高挑,清冷艳绝的溟昭族少女。
姬溟。
“她”缓身跪在楚鄢身边,一手揽起楚鄢趴着的身体,楚鄢薄薄的肩胛骨落在她的怀里。
“阿楚,姊妹已经回到山神的怀抱里了。”少女的声音仿佛冷泉撞溪般,清澈空灵,有着莫名的安抚。
楚鄢的情绪稍稍平复,泪珠仍是止不住地落下,连成一条线,哽咽地念着少女的名字,“姬溟…你为什么、不告知我……妈去世的消息……”
他任由上辈子真的茫然不知所措的“楚鄢”灵魂,再现昨日。
上辈子,他可不知道楚妫还能转生。
要不是差点死了一回,姬溟不得不暴露自己真实身份和秘密,来救楚鄢。
溟昭族的秘密,楚鄢都不会知道。
“姊妹去世的时候,你正在县城里高考,姊妹知道你很重视高考,不准我在送饭的时候,告诉你……”
虽然是演的,姬溟还是满眼怜惜地,用拇指的指腹,擦拭楚鄢仿若朱砂染红的眼睑。
“她” 冰冷的指尖移到楚鄢的鼻尖小痣上,左手轻轻抚过楚鄢瘦成薄薄一片的后背,像是母亲般的安抚。
楚鄢扑簌簌地落下眼泪,“高考还能重来呀,妈,你又不是在寨子外长大,怎么会那么看重高考?你怎么突然犯傻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