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认出徐禹珂的第一时间,程雨栖便彻底清醒过来,赶在他问出“程响林在哪儿”这个问题之前,落荒而逃。
诊室的门被重重地甩在墙上,发出剧烈的一声重响,“砰”,如猎枪击退了枝头受惊的鸟类。
书包在瘦弱的肩上来回晃动,撞出“咣啷咣啷”的响声。程雨栖边跑边回头看,好在他此刻正在上班,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追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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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从洗手间回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甩甩手上残留的水珠,望着程雨栖疯狂逃离的背影,调侃道:“我不过就去上了个厕所,徐医生怎么人家小丫头了?看把人给吓的......”
“汲迩私立学校”,他念出她书包上的文字,“这是所贵族学校吧?学费是要十几万一年?”
“啧啧,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来医院?连个保姆都没陪着?”
徐禹珂靠在诊室门边,看着消失在安全出口处的消瘦背影,没有说话。
今天是他在市一院实习的最后一天。
他没想过接治的最后一个病人,居然会是程响林的女儿程雨栖。
下班时间到了。
他重新回到位置上收拾私人物品,对程响林的这一行为不太理解。
以前听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女儿是他的所有,为了女儿,他可以豁出性命。
就是这样一个口口声声爱女如命的男人,卷款跑路后,他把女儿一个人留了下来,来替他收拾他的这些烂摊子。
难道走到眼前这个地步,他还没有想明白吗?他捅下的这些篓子,并不是靠逃避就能解决的,更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所能承受的。
徐禹珂抱着纸箱下楼,刚走到地下车库,将在医院的私人物品放进后备箱,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食指划过手机屏幕,电话接通。
“禹哥”,手机那头,李钱磊对着听筒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说程响林,究竟躲到哪儿去了?哥儿几个在他家别墅外面蹲了一个星期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不是让你们别去?”徐禹珂合上后备箱门,无所谓地嗤笑了声。
程响林他既然想躲,又怎么会回家?
“哥几个吃喝拉撒睡都要轮流着去,他们那个狗屁高档别墅区,公厕还在三公里以外。”李钱磊并不管徐禹珂对此事的态度,继续骂道:“你说程老狗这丫的究竟死到哪儿去了?一个星期了,家里头居然连盏灯都没亮过。”
家里的灯没有亮过。
徐禹珂长身停住,站在车身左侧,拇指抚过虎口的位置,回想起刚才那个瘦小的身板。
她这段时间没有住在家里的话,那是住在哪里?
虞城,她还有什么可以投靠的亲戚?
那亲戚似乎待她有些刻薄了,连饭都不给吃饱,把人饿的,跟个流浪猫似的。
想的远了。
徐禹珂收回思绪。
他可是受害者之一,哪有闲心去关心加害者的女儿过得怎么样?
“不说这些晦气的了”,李钱磊在电话那头,随地淬了一口唾沫,“你今天下班早不早?哥儿几个在医院后门等你,晚上聚一聚,去去霉气。”
“挺早”,徐禹珂的手背撑在车玻璃窗上,骨节随意地敲打节奏,随口调侃自己:“这不,从今天开始就是无业游民了么?”
“得了,哥。”李钱磊被逗乐:“医科大学被保研的高材生,算什么无业游民?我们才是无业游民,你这最多就是放暑假。”
徐禹珂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得李钱磊打断他,压低了声音说:“等等,哥,我们好像看到程老狗的宝贝女儿了,叫程什么嘻嘻哈哈的那个。”
栖栖。
不是什么嘻嘻哈哈。
电话被匆匆挂断。
徐禹珂移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程雨栖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不过才过了二十分钟,看来,她没遵医嘱去打点滴就跑了。
大概是怕他去找她麻烦吧?
徐禹珂把手机丢进休闲裤裤袋里,脱下白大褂拎在手里。拉开车门的一刻,他脑海里却无端浮现出程雨栖那鼓起又瘪下去的肚皮来。
小姑娘皮肤很白,青色的血管在皮肤层看得明晰,因此那种饥瘦的身板产生的视觉冲击力才强烈。
两侧肋骨耸起,像冬天落了雪的小土坡似的。
寒冷和饥饿,是最能激发人同情心的东西。
消毒水味道弥漫的病房,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哪怕移植了他的骨髓,还是没能挺过去,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懂事地安慰他:“叔叔,你已经尽力了,谢谢你,愿意救我。”
那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为什么明明配型成功了,他的骨髓还是救不了那个孩子的命,只有那个孩子说,叔叔,你已经尽力了,谢谢你。
徐禹珂的双手有些无力,撑在车门上的手指一根根蜷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算了。
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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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药房排队拿药的时候,程雨栖很慌。因为怕徐禹珂从诊室追出来辱骂她。
用成年人那些很脏很脏的字眼。
她因此点滴都没敢打,特意挑了医院后门这条弄堂小路走。
结果,还是遇上这群人了。
这些人年纪有大有小,最大的比程响林年纪都大,却都是混社会的。但他们平日里跟程响林都是以兄弟相称的,夜夜酒肉厮混,恨不得天天穿同一条裤子。
程响林失联之后,这群人的态度立马来了个360度大转弯,恨不得挖地三尺,也要手撕了程响林。
他们就是往她房间的玻璃窗上丢臭鸡蛋,骂她没x眼儿的那些人。
程雨栖望了望四周。
弄堂里只有东西方向一条路,那群人从西面而来,一步一步逼近。
她有两个选择。
一是以卵击石,和他们正面刚。
二是调头跑。
自然,调头跑才是明智的选择。
程雨栖的后背紧贴着老旧的砖墙,一步一步地往后倒退,而那些人追她的步伐也很慢,似乎看准了她早已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在陪她玩玩。
程雨栖不会束手就擒。她脱下书包,倒背在胸前。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转身,用力地向反方向跑了起来。
她是短跑型选手,起跑速度非常快。
等她已经跑出去两百来米,那群人才反应过来。
打头的大花臂,名叫大皮。人很魁梧,满脸横肉,皮糙肉厚,一顶大啤酒肚挺在前头。打人、吓人的行当,他都在行,唯独跑步不在行。
“别让那死丫头给跑了。”他挥了下粗壮的手臂,招呼身后的兄弟们:“老子们以后的日子是穷过还是富过,希望可全在她身上了。”
此话一出,能跑的都撒开了腿。
这些人当中,谁身上没有个几十万上百万的在程响林身上?谁也不想过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