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一声令下,A班的画室立刻从刚才的略显散漫切换到了紧张的备战状态。学生们纷纷涌向画室后方的静物区。那里已经按照要求摆好了几组几乎一模一样的静物:一个深褐色的粗陶罐,三个红得发亮的苹果随意地散落在罐子旁边,底下铺着一块本白色的棉麻衬布,褶皱被刻意摆弄出一些起伏。
这是美术生最熟悉不过的题材,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却也最能考验基本功——造型、比例、结构、明暗、空间感,无一能投机取巧。
路远没有急着去抢位置。他站在稍远的地方,先是整体观察了一下几组静物的光线来源和角度差异。三楼的窗户提供了充足的自然光,但不同位置的光影效果还是有细微差别。他最终选择了一个能清晰看到陶罐口沿和苹果侧面投影的角度,这个角度的明暗交界线比较明确,适合深入刻画。
聂少华倒是没想那么多,跟着路远找了个相邻的位置,放下画板就开始削铅笔,嘴里还念念有词:“这破苹果有啥好画的,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话虽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却不慢,显然也不敢真的怠慢。
路远拿出自己常用的那几支中华牌绘图铅笔,从2H到6B一字排开,还有一小块老人头牌的软橡皮和一卷纸巾。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眼前的静物。陶罐的粗糙质感,苹果光滑表皮上的微妙反光,衬布柔软的褶皱和落在上面的阴影……他在脑海中初步构建着画面的黑白灰关系。
大约过了五分钟,他才拿起一支2H铅笔,轻轻地在画纸上勾勒出大致的轮廓。他的线条很轻,很肯定,没有丝毫犹豫。先确定陶罐和苹果在画面中的位置和比例,然后是大的形体结构,陶罐的口、颈、肩、腹,苹果的球体感,衬布的走向……铅笔在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某种古老的仪式。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铅笔在画纸上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轻咳或挪动凳子的声音。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画面里,仿佛进入了一个只有黑白灰的世界。
路远开始铺设大的明暗关系。他用4B铅笔侧锋,沿着物体的结构,快速而准确地扫出暗部和投影,同时留意区分不同物体固有色的深浅。陶罐的颜色最深,苹果次之,衬布最亮。他运笔果断,但又控制着力度,保持着画面的整体感。画面在他笔下开始有了初步的体积和空间。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得飞快。一个小时过去,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完成了起稿和铺大关系,开始进入深入刻画阶段。画室里的“沙沙”声变得更加细密,伴随着橡皮擦拭的轻响。
路远换上6B铅笔,开始着力塑造陶罐的体积感和质感。他仔细观察着陶罐表面的粗糙颗粒和高光,用短促而有力的线条去表现。苹果的光滑感则需要更细腻的笔触和柔和的过渡。他不停地用纸巾或手指轻轻擦拭,制造出微妙的灰调子,让苹果的表面看起来真的像能反光一样。
“啧,这苹果怎么越画越像土豆……”旁边传来聂少华的低声抱怨,带着明显的烦躁。路远不用看也知道,这家伙肯定又是耐心耗尽了。聂少华的天赋不错,但性子急,不耐久战,尤其是在画这种看似简单的静物时,很容易画“飘”或者画“腻”。
路远没理他,继续专注于自己的画面。他知道,画画不仅仅是技巧的比拼,更是心性的磨练。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他画画时不喜欢被打扰,但也没有抬头。过了一会儿,那人似乎走开了。他用余光瞥见,是那个叫苏念思的女生。
他稍微分神,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了苏念思的画板。她的位置在路远的斜后方,从路远的角度看不太真切,但也能看到一个大概。
让路远有些意外的是,苏念思的画风和他想象中的“可爱女生”完全不搭边。她的画面上,线条粗犷有力,甚至可以说有些“狂野”。她似乎更偏爱用炭笔或者深色铅笔,大刀阔斧地铺陈明暗,结构抓得很准,但细节处理相对潦草。那三个苹果在她笔下,少了几分静物的温婉,多了几分力量感,仿佛随时能从画纸上蹦出来。陶罐的质感也被她用一种近乎“砍劈”的笔触表现出来,显得格外硬朗。
“这画得……真够‘猛’的。”路远在心里默默评价了一句。这画风,倒是和她那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性格挺匹配。他甚至能想象出她咬着牙、用力挥舞着画笔的样子。
时间过半,张老师开始在画室里巡视,时不时停下来对学生的画作进行点评。他走到聂少华旁边时,摇了摇头:“聂少华,形不准!你这苹果是方的吗?还有这陶罐,歪了!观察,观察!不要想当然地画!”他的语气严厉,但又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聂少华被说得有点脸红,抓了抓后脑勺,拿起橡皮开始修改。
张老师又走到路远身后,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路远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
“嗯,”张老师发出一个表示肯定的鼻音,“整体关系不错,体积感也出来了。注意区分苹果和陶罐的质感,还可以再深入一点。衬布的褶皱可以再放松些,现在有点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