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像一把巨大的金剪刀,透过走廊尽头那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裁剪出无数形状各异、明亮耀眼的光斑。这些光斑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移动,仿佛是走廊里唯一静止的风景。空气中,消毒水那熟悉的、略带刺激性的味道,与青春期少年少女身上那种混合着汗水、洗衣液和偶尔飘过的零食香气的独特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只有在校园里才能闻到的特殊气味。
刚刚结束的文化课,对于许多艺术生来说,无异于一场节奏缓慢、内容枯燥的催眠曲。下课铃声响起,如同解除魔咒的号角,瞬间唤醒了这群半梦半醒的学生。他们急不可耐地从教室里涌出,汇入走廊这条被瞬间激活的河流,目标明确——食堂诱人的饭菜,或是宿舍那片能隔绝一切喧嚣的私人小天地。走廊里的人流变得异常密集,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大声谈笑分享课间趣事的,低声抱怨考试难度的,以及更多的是,带着急促又欢快节奏的脚步声,像潮水般向前奔涌。
苏念思夹在汹涌的人潮中,但她的心境却与周围的混沌截然不同。她的内心此刻正异常轻盈和雀跃,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翅膀在扇动。下午第一节课是她每周最期待的美术鉴赏课,听说今天要深入讲解印象派——那个充满了光与影、色彩与激情的艺术流派。那些由点触、笔触堆叠而成的斑斓画面,那些捕捉瞬间光影变幻的尝试,总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直抵心底的兴奋和共鸣。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本厚实的画册,这是她省吃俭用了好几个星期的零花钱,才终于狠下心买下的莫奈画集。这本书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印刷品,更是通往那个色彩世界的钥匙。她低着头,目光贪婪地锁定在封面上那片著名的《睡莲》,手指则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喜爱,轻轻地、反复地摩挲着那凹凸不平的印刷纹理,仿佛能透过纸面感受到莫奈笔下流动的光影,想象着那些睡莲如何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出千变万化的姿态,那些色彩如何在画布上欢快地舞蹈。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的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即将到来的美术鉴赏课上,一心只想着赶紧穿过这拥挤的走廊,抢先到达画室,找一个靠窗或者光线好的位置,趁着课前那几分钟宝贵的时间,提前翻阅一下画册,让那些美丽的画面在脑海中先行预热。
此刻的苏念思,完全沉浸在自己那个由画作、色彩和期待编织而成的美好小世界里。她就像一只在阳光下快乐奔跑、毫无戒备的小鹿,对周围潜在的“危险”一无所知。她那头微微带着自然卷的头发,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在脑后轻轻跳跃,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藏不住的、傻乎乎的微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莫奈笔下那片宁静而绚烂的睡莲池。
与此同时,路远正从走廊的另一端,逆着人流,迎面走来。他刚从教研室出来,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叠刚刚打印出来、边缘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素描参考资料,以及他那个被他宝贝得如同自己第二条生命、甚至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的——颜料箱。
这个颜料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深蓝色的铝制表面磨损了不少,边角也磕碰出了几个浅浅的凹痕,但它却被主人擦拭得一尘不染,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箱子不算特别大,但分量不轻,因为里面装满了路远精心挑选、许多都是价格不菲的进口油画颜料。这些颜料,是他在绘画世界里披荆斩棘的武器,是他实现心中色彩的基石。
他走路的姿势一如既往地带着一种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沉稳和从容。他的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周围的一切吵闹都无法穿透他专注的“结界”。他的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刚才老师在办公室里对他关于画面结构和体积表现问题的指点,那些专业的术语和修改意见像代码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快速运行。
他习惯性地靠着走廊右侧行走,步伐均匀而有节奏,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测量一样稳定。对于迎面而来的人流,他通常都能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的“空间感”和预判能力巧妙地避开,身体微微侧转,或者脚步轻微调整,如同游鱼在密布的水草中穿梭自如,总能找到那最恰到好处的缝隙。
然而,今天,他引以为傲的“直觉”和“空间感”似乎遇到了一个完全不可预测的“克星”。
就在苏念思和路远即将像两条直线般擦肩而过的那一个微秒瞬间,意外发生了。苏念思为了躲避旁边一个突然停下来、弯腰系鞋带的同学,身体猛地向右侧跨出了一大步。这一步,来得毫无预兆,快得让人措手不及,而且,不偏不倚,正好精确地、凶猛地撞进了路远那原本安全、稳定的行进轨迹之中。
“咚!”
一声沉闷而结实的撞击声在嘈杂的走廊里响起,它不像瓷器摔碎那样尖锐刺耳,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厚重感。这一下,足以让撞击的双方,以及周围最近的几个人,都猛地停下了脚步。
苏念思只感觉自己像是正面撞上了一堵坚硬无比的墙壁,额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带着回音的钝痛,疼得她眼前瞬间冒出了金星。怀里紧抱的那本厚重画册也因为失去支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摊开的页面,正好是莫奈那幅朦胧而充满希望的《日出·印象》。她痛得“哎哟”一声,本能地捂着额头,身体晃了晃,有些晕眩地抬起头,试图看清自己撞到了什么,眼前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