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的十一月,寒意已经如同晕染开来的水墨,无声无息地浸透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街边的梧桐树早已卸下了华丽的浓妆,叶片所剩无几,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萧瑟与寂寥。对于埋首于画板的高三美术生而言,这不仅是自然界凛冬的序曲,更是联考前最后冲刺的钟声,画室里那股无形的压力,混合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一天比一天浓重,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此起彼伏的,是画笔摩擦画纸的沙沙声,炭笔划过素描纸的簌簌声,以及偶尔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叹息。
“嘶……我的柠檬黄,光荣阵亡了。”
画室一隅,苏念思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费力地拧开一支已经严重扭曲变形的柠檬黄水粉颜料管。与其说是挤出颜料,不如说是从管口艰难地抠出一小截干涸发硬、边缘带着卷翘颜料皮的“木乃伊”。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漂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懊恼,用画笔的木质尾端使劲捅了捅,确认这支陪伴她多日的颜料已经彻底寿终正寝,再无抢救的可能。
“还有我的群青和赭石,”她一边嘟囔着,一边仔细检查着颜料盒里其他几个同样瘪得不成样子的颜料管,“也快不行了,估计连这周都撑不过去。”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储备粮告急的小仓鼠。
路远就坐在她斜后方,画板上是一张色彩层次丰富的静物写生,正处于细致刻画阶段。听到苏念思带着惋惜的低语,他停下了在调色盘上辗转的画笔,饱满的笔尖悬在半空。阳光透过画室那扇巨大的、蒙着些许尘埃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落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将他浓密的睫毛染成了浅金色。他侧过头,目光准确地捕捉到苏念思正对着颜料盒皱着小巧鼻子的模样,那副苦恼又带着点孩子气的神情,让他心里某个角落不由得一软,像被羽毛轻轻拂过。
“我的颜料也用得七七八八了,”路远放下画笔,顺手拿起自己的颜料盒,打开盖子扫了一眼,里面同样是几支“战损”严重的颜料管,“特别是白色和那几种常用的灰色系,消耗得太快了。要不……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趟美术用品店?”
星城的美术用品店,远不像后世那般随处可见、琳琅满目。口碑好、货品全的几家,大多集中在市中心靠近美术学院的那一片区域,对于他们这所地理位置略显偏僻、几乎在城市边缘的高中来说,着实不算近。舟车劳顿,来回折腾再加上精挑细选,至少也得耗掉小半天宝贵的时光。
苏念思闻言,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间被点亮,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好啊!太好了!我正好也缺几支小号的勾线笔,上次那支狼毫的,被我不小心摔断了笔尖,心疼死我了。”她比划着,语气里满是期待。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下午怎么样?”路远看她雀跃的样子,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当即提议道,“今天下午是选修课,我们可以跟老师请个假溜出去。速战速速决,应该来得及。”
“会不会不太好啊?”苏念思有些犹豫,毕竟是临近大考的敏感时期,“万一被老班……我是说班主任抓到,可就麻烦了。”她吐了吐舌尖,有些担心。
“放心,文化课的老师一般不管那么严,只要我们动作快点,神不知鬼不觉。”路远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只有同龄人才能意会的狡黠,“就说……嗯,肚子疼,急着要去医务室。”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同谋”的神秘感。
苏念思被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逗笑了,脸颊泛起浅浅的梨涡,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肚子疼’。”她学着他的语气,也压低了声音,仿佛两人是什么秘密特工。
两人正压低声音,兴致勃勃地商量着“作案细节”,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毫无预兆地从路远身后探了过来,伴随着咋咋呼呼、中气十足的声音:“嘿!什么肚子疼?谁肚子疼啊?要去医务室吗?我陪你们去啊!我跟医务室的王老师可熟了!”
是聂少华。他刚刚完成一张素描头像,正伸着懒腰,扭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恰好将他们对话的尾巴听了个正着。
路远和苏念思几乎是同时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聂少华那张写满了“纯粹的好奇”和“过剩的热情”的脸,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咯噔”一下,默契地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路远下意识地扶了扶额头,心想,完了,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也是最不可控的因素,果然还是出现了。
苏念思则是有些忍俊不禁,这家伙的耳朵也太尖了,简直是属雷达的。
“没什么,没什么,”路远清了清嗓子,试图若无其事地糊弄过去,“就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