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舟脾气好,碗被打翻也没半点不高兴,揉揉他脑袋,又将地面收拾干净,这才回到桌前吃自己的那碗面条。
*
午后的租房大院清清静静,小出租屋背光,还算清凉。
饭后,许清舟将锅碗筷子洗涮干净,便拿上钥匙出门了。
池俊则吃饱喝足后,舒坦地躺在地上,透过格窗闲望蓝天白云。
这是一座由东西北三面围拢、南面一楼车棚低低环绕形成闭环的出租大院,大院分上下三层,每层大约十二户,许清舟租的这间在二楼靠南的走廊尽头处。
虽然这会儿院子里还有其他租户,但大院四周绿树浓荫,远离街道,整体还算安静。
午后的风携着蝉鸣穿梭在盛夏的绿叶间,摇动沙沙声响。
池俊不过浅浅躺了一会儿,就像一只小舟溜入水中,丝滑入眠。
只不过沉沉睡到一半,忽然一阵阴风铺面袭来,池俊本能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只见斑驳掉漆的木门上,伸进来一只惨白惨白透着几分阴气的脸。
那张脸笑嘻嘻望着他,道: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池俊:“……”
男鬼脖子往前一伸,整个鬼身穿门而入,好奇地打量小出租屋:
“我的天,小哑巴这回还真是骨气硬起来了,连房子都租好啦?”
池俊没理他。
他知道男鬼是个话痨,想睡觉就得装死,干脆闭着眼睛全程动都不动。
果然接下来五分钟,就听男鬼逼逼叨叨不停,从对许清舟自己租房的感叹开始,讲到对许清舟独自一人生活的担忧,以及对她过去三年苦难生活的回忆,然后话锋一转,又对小姑娘从此摆脱徐美玲魔爪表示欣慰以及发表对她未来的展望。
池俊听得耳朵都快生茧子了,眼看男鬼还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忍无可忍,正要开口让他闭嘴,一阵阴风忽然迎面拂来,裹挟着男鬼刻意压低,神神秘秘的声音——
“哥们儿,小哑巴被赶出家门这事儿,这对你来说可是件好事啊。”
池俊耳朵动了动,缓慢睁开眼。
与他料想的差不多,男鬼嘴里的“好事”,不过是许清舟如今孤身一人没钱没工作还得上学,连照顾自己都费劲,更别提再拖一个他。所以眼下,放弃他是许清舟的人生最优解。
只是尽管心中早有预设,听到男鬼一脸兴奋地说“她连养活自己都难,可不就得把你给丢了或者卖了。你说这是不是好事儿一桩?”
唯恐池俊听了不舒服,男鬼还安抚性地补了一句:
“嗐,也正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然而,在经历了一个多月前的那场风波后,大概已经没人更能比池俊深刻理解这句话的涵义。
池俊面无表情地定了半晌,几秒后,还是没忍住,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一个多月前,他被那几个老狐狸废掉灵力,一巴掌拍到了人类世界。
彼时他心如死灰,早没了求生的念头,垃圾桶边浑浑噩噩地躺了一天一夜,被许清舟捡回去,还一通瞎捣鼓把他从濒死状态中拽了回来。
有的狐死了,却还活着;
而有的狐活着,却因为一天三顿只能吃馊臭泔水,生不如死。
在徐美玲家连吃了一周的泔水,池俊待身体终于恢复点儿力气勉强能走动时,头也不回地跑了。
但当天就出逃失败。
因为那几个老狐狸给他施了一种咒,即:凡受救命之恩,除非施恩者主动放其离开,否则受恩者需陪伴恩人过完一辈子,美其名曰“报恩”。
那几个老狐狸正是借此推了个许清舟出来,以“恩人”的名义困住他。
这个破咒因为荒唐早被狐族废弃,遥远陈旧到更是让池俊完全联想不起来,以至于稀里糊涂逃跑几次,也遭了几次罪后,池俊才后知后觉地醒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不是违规的惩罚确实与他那天出逃时症状一一对应,池俊简直难以相信,那些老狐狸为了困住他,居然连这种荒诞可笑的“老古董”都搬了出来。
他竟一时分不清他们到底是看不起他,还是太看得起他。
心潮起伏,池俊再度闭上眼,却难以入睡。
直到许清舟拎着大包小包的日常用品回来收拾整理,他思绪被打断,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才在窸窸窣窣的收拾声里,勉强睡去。
然而睡前心神不宁,这一觉睡得既浅,又疲累。
晚上六点,池俊被院子里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巨响声惊醒,眼皮睁开,迷迷瞪瞪地见两盘菜正好端上桌。
他肚子恰好饿了,便从地上爬起来,自然走到桌边,一跃蹿上椅子蹲坐下来。
俩爪抱住面前的一碗粥,低头开吃。
呼噜呼噜的声响在小出租里响起,池俊吃着吃着,只觉得这碗不住从手里往下滑,忍不住烦躁地多使了几分力道,才慢半拍地意识到:
哦。
他现在已经被打回原形了。
没有手,只有爪子。
又将就着继续吃了两口。
迟钝的大脑也随之逐渐恢复清明。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动作猛地一滞,耷拉的眼皮一瞬睁圆,池俊瞥了眼桌上质朴简单的两道素菜,又转头望了望简陋空荡的屋子,最终缓慢抬起头——
对上了许清舟懵然又惊诧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