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那种痒意已经开始变本加厉。
池俊能明显感觉到,这种痒一次比一次来势汹汹,之前还只是深夜毫无防备地出现,现在却已经在白天就突然造访了。
不是虱子,也不像皮疹,毫无预兆,又无迹可寻,无计可施。
再加上先前好不容易临门一脚的计划又被张彭飞扰得乱七八糟,池俊不免有些烦躁,爪子抓挠的动作也比之前更狠了些。
沉闷而密集的声响,吸引了许清舟的注意力。
她放下笔走过来,蹲在池俊面前,皱着眉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又起身将药膏拿过来,拧开盖要帮他涂。
也是,又不是神药,涂一次就好。
池俊按捺住心头的不爽,任由许清舟在指头上挤了点药膏,要帮他涂抹。
不料药膏刚触到毛发,门口忽然“砰”一声巨响!
许清舟手一抖,吓得药膏差点掉了。
她转头,只见防盗门被一阵连环摔砸砸得咣咣作响,连窗户都在震颤,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张彭飞大着舌头的叫骂声。
“去你妈的,给脸不要脸!”
“开门!你踏马的,给老子开门!”
“操!操!”
许清舟吓得脸色惨白,迅速两步冲上前先将灯拉掉,旋即将刚被吵醒的池俊抱进怀里,缩在了离门最远、黑漆漆的墙角处。
可关灯并未起到什么效果。
醉后的张彭飞并无理智去勘察屋中是否有人,连骂带踹了会儿后,跌跌撞撞地挪到连廊的格窗前,从防盗窗间隙中伸进拳头,一边“咚咚”大力砸着窗户,一边又攥住窗把手拼命摇晃。
被许清舟紧紧抱在怀中,池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在发抖。
她一定惊恐万分,不明白为什么在外地打工的张彭飞,会突然出现。
然而池俊却对此心知肚明——
因为张彭飞烂赌成性,徐琴佳与他之间早已没有夫妻情分可言,甚至到了不如陌生人的地步。
在徐琴佳眼中,自己好赌的丈夫突然离开,十之八九是见从她这儿拿不到钱,所以在还债日临近前跑了,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至于到底是逃债,还是去找别的什么法子搞钱,徐琴佳不清楚,也不会想知道。
所以面对许清舟的探问,不想家丑外扬的她,便随便找了个“丈夫出去打工了”的借口来搪塞。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丈夫与许清舟之间已经有了过节,而她这一句搪塞的话,无异于将许清舟一把拽到云端,待她飘飘乎之时,又更狠一脚将她踹入万劫不复之地。
“咣当——”
是锅铲摔在地上的声音。
张彭飞似乎对灶台上的东西动了手,叮叮当当一阵杂乱无序的声响后,窗玻璃忽然“咚”得响了一声,夹杂着张彭飞歇斯底里的骂声。
他手里攥着锅柄,从防盗窗缝隙伸进来,对着窗玻璃就是一阵狂捣乱砸,连续几声响后,玻璃终于不堪重负,“哗啦”一片清脆的响,碎片洒了一地。
几乎就在同时,池俊听到许清舟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尖叫,抱着他的手狠狠一紧,毛差点被扯下来。
痛得连池俊的痒都一时被覆盖了。
好在这时,大院里传来其他声音。
“谁啊?这么晚不睡觉鬼叫什么?”
像是终于等到有人起了头,其他声音也纷纷跟着涌来。
“是不是喝醉了?”
“看看去。”
说话间,便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门外声音很快变得嘈杂。
“呀,这不是小张吗?”
“这是喝了多少哦,快快快,快喊小徐把他带回去。”
“这大晚上的砸人家小姑娘的门,这不得把人家吓着啊。”
众人七嘴八舌,张彭飞的声音混在其中不甚明显,但旋即一阵惊呼,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仿佛是混乱中张彭飞与人动了手。
吵闹声直到徐琴佳赶来,将张彭飞带走,才渐渐消停下来。廊下围观群众也渐渐散去,很快,只剩几个模糊人影,仍扒着窗户往里面看。
“里头有没有人?”
“应该没人吧,不然这么大动静能听不见?”
“要是在家,今晚可被吓不轻,这小张也是的……”
雨点拍打在树叶瓦砾上,在漆黑的深夜里,声音越发清晰。
聊天声渐行渐远,门口已经彻底静下了,许清舟却仍抱着池俊,一动不动缩在角落里。
池俊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小姑娘还是没有要动的意思。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麻了,又僵又痒,忍不住从许清舟怀中钻出来,脱离的一刹那,小姑娘终于像是才回魂一般,模糊的黑影狠狠一颤,而后,缓缓地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池俊没有出声,就那么站在旁边看她。
昏黑的小出租屋里,他看不清许清舟的表情,连动作也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望着她维持埋头的姿势,依旧坐着。
冷风从碎了口的玻璃挤入,发出尖利的呼啸。
许清就这么纹丝不动地坐着。
像一座雕塑。
隐在黑夜里。
良久,池俊差点怀疑,许清舟是否就这样抱着膝盖睡了的时候,昏暗中,小姑娘模糊的影子终于动了。
她双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没有开灯。
也没有到床上睡觉。
而是起身到小书桌边,手在里面摸索着什么。
“哗啦啦”一阵东西接连落地的声响,终于,许清舟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
咔哒——
屋里亮起一束手电筒的光。
借着晃动的光,池俊看到许清舟脸色惨白,眼眶泛着红。
她亮着手电筒在桌肚里翻找着,没多久,从里面掏出一张旧英语报纸,还有一卷胶带。
许清舟走到窗边。
呼啸而入的风扑在她脸上,头发被吹得凌乱。
池俊看到小姑娘盯着那个碎口凝视了很久,很久,旋即,低头开始撕胶带,将报纸往上面粘。
刺啦——
刺啦————
胶带声不止。
那张报纸几乎整个被胶带粘满,而许清舟的手却还没停。
胶带声,一声更比一声大。
狂风中,像是在用力,又更像是在泄愤。
最终,“咚”一声闷响。
池俊看到,许清舟额头抵在窗玻璃上,双肩无力地垂耷着。
而后,缓缓抬手,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