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妈妈正睡在病房的折叠床上。折叠床很劣质,打开它时就总是吱呀响。妈妈睡在上面都不敢有大动作,生怕吵到她,也怕把它睡塌了。
床边的桌上放着几本哥哥带给她解闷的书,怕她在医院太过紧张害怕,带的还是她囤了三年没看的小说。
海旗的眼中满是落寞:“你是说,我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镜中人点头,说:“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让你去看清虚实,再来决定。”
海旗思索片刻,点头表示同意,转身就要回去病房。
“等等,”镜中人喊住了她,“靠过来。”
不知为何,海旗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感,没多加犹豫就靠过去。也许是镜中之人就是自己的模样吗?
两人隔着镜片额头相抵,双目轻闭,双手相贴。片刻后,一道白光闪过后,就让海旗回去了。
妈妈在折叠床上睡得不是很好,眉宇紧锁,手指紧抓着床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女儿做了噩梦。海旗抚平妈妈的眉心,蹲在旁边看了好久。
这么爱她的妈妈是假的吗?是她虚构出来的?这一切真的只是她构造的一场梦吗?
就这么想着,突然周遭环境崩裂,整个病房都在胡乱扭曲。
鼾声和床的吱呀声变成欢快跳动的音符在空中飞舞,床头那几本书被翻开,一个个小人儿从中跳出来,演绎只属于他们的故事。妈妈在她眼前漂起来,怎么都抓不回来,好不容易碰到又像沙子一样瓦解消散。
海旗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不可置信地又掐了一下手臂内/侧的嫩肉。
会疼,而且好疼。
可是为什么会疼?这不是她的梦境吗?既然是梦,为什么还会疼?梦里是没有痛感的,这不是常识吗?
海旗想让这一切恢复原状,结果也如她所愿。病房安静下来,音符归位,小人儿有序地跳回书里去,一切回归原位。
又往病房外走,路过护士台,看着护士们逐渐鲜活又枯萎。而只要她想,没人会来阻拦。
海旗倒回去向护士要了个陀螺,而护士也真的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陀螺给她。狂奔下楼,找了片空地转动陀螺。可是,这个陀螺无论如何都不能转起来,总是失衡歪倒。
按理来说,在梦中,陀螺会无视物理规律无限旋转。
可如今的情形是陀螺无法旋转,就像是海旗最后的意识在做挣/扎——这里就是现实!
海旗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给海珀打去语音电话。这会儿是凌晨,从不熬夜的哥哥却秒接了。
“小旗?”海珀困惑的声音从手机那头响起。
海旗迷茫的眼神闪过一抹亮光,又迅速把语音挂掉了。
空荡冷清的街道上,店铺住宅的门窗全部敞开,任由风声呼啸,将装潢吹走,吹成刚建好的房胚,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格外萧条冷落。
除了风声,只能听见自己快得不正常的心跳,快要呼吸不过来,即将晕厥。
天地也跟着一阵眩晕旋转,眼前场景变幻。等缓过来,睁眼一看,自己又回到病房躺着,鼻子里插着吸氧器。
若不是手上还握着那个陀螺,真以为自己又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小旗?你怎么了?”海珀焦急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海旗难以置信地盯着门口的人影,见他马上就要进来,急忙吼了一句:“别过来!”并迅速坐起来。
假的!都是假的!
妈妈是假的,海珀也是假的,徐蕊也是假的!这个世界也是假的!
很快,海旗就做出决定。她扯掉氧气管,推开海珀往走廊尽头的仪容镜那儿跑。
她才不要活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
她要回去!回到现实去!
镜子安安静静的,镜中的自己就是自己,不是那个血泪红唇的鬼样子。
那个说要带她回去的人没出现。
海旗敲着镜面大喊:“喂,你出来!”
“小旗,你去哪儿?该睡觉了。”海珀用关切的语气呼喊她,张开双手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乖,快回来。”
他的话像毒药,引诱她中毒。
海旗转过身:“哥哥……”往回走。
平日里温柔沉稳的哥哥,此刻如同恶魔低语,哄骗她回到地狱。
抓不住的虚幻,可不就是地狱。
走了几步,海旗停下了,向海珀微微一笑,加快脚步过去。
就在海珀即将抓住她时,海旗坚定地转身跑走,抬手挡在身前,用尽全力猛地跳起砸向那面仪容镜,眼神清明,动作一气呵成。
镜子应声而碎,她的身体被扎满碎玻璃,血流了一地,很痛。
镜子后是一片混沌,看起来比脚下这一片虚空也好不到哪儿去。有的是无限可能。
破碎的口还不够大,不足以一个人穿过。海旗又抡起手臂砸了好几下,直到整面镜子完全碎裂。
“快进来!”空灵的童音终于响起。
海旗没有犹豫,立马跨过墙壁,纵身越入黑暗。
跳下去的前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温柔以待的哥哥,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海珀,请尊重我的决定,不必担心我。
海珀似乎明白了,垂下手也抿嘴笑了。
身后的世界崩塌,一切化为灰烬。只剩海珀站在其中,一直看着眼前破碎的方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