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歌一直都有听白帝郡的土地神和河神汇报郡上的情况,并没有听说危及到了谁的性命,“老人家,你的小儿是因何事遭遇了不测?”
“整日阴雨连绵,辨物不清,平日里不到膝盖的河水都没过人的头顶了!你说,一个要回家的孩子,没有桥的地方只能游过来,河水就这样冲走了他!我的儿啊……”
镜歌听后难过,他怪自己的无能,“大家放心,我不是妖怪。我的确是天族的风神。是我的疏忽才酿成这场祸事,我一定尽全力弥补大家!”拏云却气愤地腾空出鞘,没等镜歌侍令,就咆哮嘶吼起来!吼声震耳欲聋,不断震颤的身姿,在人族看来,凶猛又狰狞!它已经忍了很久,从第一颗石子砸到他主人身上的时候,然后接二连三,它忍无可忍了!镜歌揉按拏云的脖子,让它冷静。众人在青龙的威吓下,全都不敢出声了。
那日夜里,河水澒洞而下,冲庄毁户。明亮的火把把黑洞的夜捅的到处是小窟窿,村民拖家带口地往山上跑,山路泥泞,到处遗落着村民着急跑掉的草鞋。来不及逃离的人爬到屋顶,孩童害怕地在大人怀中哭泣。
镜歌乘龙风起,他焦急四顾,回恪守居前他明明查验过的,情况无虞的!一定又是北溟海族捣鬼!他气愤地攒紧了拳,醒目的青筋仿佛在他柏寒挂雪般的玉手缠上了老藤,览冥第一次见他如此愤怒的神态!
镜歌把困在屋顶的村民一一转移到了山顶,这时被一男子生硬地拽住了手臂,只听他半愤怒半恳求地道:“把我们的家还给我们好吗!”
“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
他立刻不满道:“你没来之前,我们这里一直平静祥和!可自从你入驻风神殿,北溟海族刁难我们,官府压榨我们,现如今,连我们的家都给毁了!”
紧接着,更多不满的声音冲镜歌吵嚷起来,“家没了,让我们去哪儿!”,“把我们的家还给我们!”几个带头的村民吵闹地越发汹汹,把几个孩子都吓出泪来。
镜歌也想将一切恢复如初,事到如今,只有动用无往镜了!这是他一直不太喜欢使用的法器。不是法器不好,只是在天溟之战中,无往镜吞噬了太多海族士兵的性命。淼淼众生在无往镜面前,如同大象脚下轻易踩死的蚂蚁,渺小、赢弱的微不足道。那种体察,不是战争难免开杀戒,一句话就能搪塞过去的。生来纤尘未染,干净如洗的镜子,是天父赠与他的,是天界与黄泉界相连的知妄崖上的悬瀑碧落凝结而成。时间如沙,它可倒转;人事如泥,它可吞噬。无往而至,有来无往,是无力回天之镜。
镜歌正思考着,人们见他不作声,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推搡了他一把。当他回过神时,袖里的览冥早就凶猛跳出,露出獠牙,发出嘶嘶的低吼,警告想要伤害镜歌的人不许靠近!
被蛇吓到的人们急忙后退,更深信不疑地喊叫起来:“妖怪!妖怪!真是妖怪呀!”
“我早就说,来风神殿入主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风神,是妖怪假扮的!”紧接着,你一言我一语的。
人族真是嘈杂!览冥腹骂:“都怪镜歌把你们照顾地太好了!人世怎可能一直顺遂,稍有不顺便把怨恨转嫁他人!狼可从来不是白眼的,只是你们拿我们荒族当你们无耻之行的挡箭牌罢了!”
镜歌立刻将览冥收回袖中。
“把妖怪赶出白帝郡!把他赶出去!”
镜歌似乎对刺耳的谩骂声充耳不闻,而是冲到树下,把快被水淹没的母子救了起来。还用袖子擦去了那个孩子的泪水。什么事都不如救人要紧!
即使心里难过,镜歌心里也清楚,人族和天族的视野是不同的。曾经为人的他,要的也不过是一茶一饭,一屋一舍的安宁。作为白帝郡的守护之神,他没有尽好天神之责,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猎猎风声在袖下大作,一面光洁的大镜悬天而落,在他的身后熠熠生辉,落日熔金,燔山熠谷。风流在镜中穿梭,又迅速旋转,滚滚洪流,如旋涡般倒流。天色变得蒙蒙发灰,夕阳余晖未落尽之时,月光也还没来得及洒在屋顶。览冥大开眼界,时间倒转,海水倒流,村庄恢复如初了!
镜歌缓缓落下,倒在了拏云身上,拏云转过头,极力用龙须轻抚自己疲惫的主人。镜歌道:“回去喝壶酒,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览冥钻进镜歌的掌心,萌芽的细汗将他湿润。
回到恪守居,镜歌便一头倒在了床上,为了此事他整日心神不宁,接连几日没有睡好。览冥从镜歌袖中爬出,爬过镜歌的胸膛,到另一侧咬住被角想要替镜歌盖上被子。结果镜歌朦胧着眼,看着他,自己扯过了被角。览冥只好从被子下爬出头来,在镜歌脸前默默看着他。谁知昏睡中的镜歌竟慢慢伸出手来,手指摩挲了两下览冥的皮肤,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但镜歌这一觉比以往睡得都沉,以至于览冥以为他昏死过去,在他身上上窜下跳,听见他平静的呼吸,才安下心来。
茫茫夜里,览冥就这样一直盯着熟睡的镜歌,才发现陪在这个人身边的都是不会说话的。拏云是,他也是。他一定会比拏云早化成人形的,这样就能陪镜歌说说话了,不知道到那时镜歌还会不会待见他。
突然觉得这个人说不准和他一样寂寞,在他们相遇之前,他只有一条龙,而他自己也只有一头小鸢。原来天族王族的命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尊贵显赫,至少这个人不是。若有人胆敢往千戟身上扔石头,早就被他碎尸万段了!可惜了镜歌那骇人的武力值,那些不知轻重的人族,一定不知道这样一个人在天魔两界是怎么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览冥正想着,睡梦中的镜歌不自觉地抬起手指又摩挲了他两下。览冥清晰地感受到了镜歌手指传来的温度,温暖且柔软。忽而想,要是一直被他这样抚摸着就好了。他可是冷血的,可残存的温度却仿佛融入了他的体内,在血液中孜孜不倦地流转,如流星划过夜空,虽会消失,但至少留下过痕迹。
翌日清晨,览冥游走下榻,这几日的恢复,他已可以幻化人形。一席黑衣垂地,乌发如流云落下。他双唇轻启,试了试唤镜歌姓名,“镜歌。”轻柔地生怕吵醒梦中人。
榻上的镜歌翻了个身,览冥替他掩好被角,“我叫览冥,颉顽览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