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将至,金陵街头处处喜气,秦淮河上结了一层薄冰,日头一照,折射出透亮的光彩。画舫游船都停驻在岸边,也是张灯结彩,沿船挂了丈把长的红绸,有美貌歌女站在飘舞的红绸下,踮脚一捧捧地往聚拢的人群里洒裁剪得细碎的洒金红纸。
纷纷碎红翩跹落下,当真如振翅的蝴蝶一般炫目,间或还有系了缎带的铜钱和香囊丢下来,更是引得百姓一阵哄抢,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李稚盈从马车里往外看,忽的在人堆里发现一个清瘦的年轻人,正是做平民打扮的死士。
两人相见,死士兴奋地不能自已,蹦哒起来冲他招手。
【死士[4]:班长班长,快把手给我!】
李稚盈将手探出窗子,恰好船上又洒下来一波红纸,人群哄的欢笑起来,一只香囊就在这热闹的声音中被死士抛给了他。
李稚盈收回手,将香囊拆开,里头掖的是一行祈愿的短句:天涯咫尺,身遥心迩,共沾春风。
司徒询还当这是从船上抛下来的那些,客观点评道:“这句意头不好,哪有人家除夕还远在天涯不能聚首的?还有这字,看起来也非常一般……”
因为这是他们班同学写的,司徒询能领会就怪了。
李稚盈将纸条塞进香囊里,心情格外的好,问司徒询道:“我们去晚了,公主会不会等得着急?”
他又问说:“公主现在是在甄家还是在公主府?”
“算算时间,应该是在甄家祭祖,那处礼仪繁琐庄重,没个半天办下不来,”司徒询道,“我们先去公主府,把热饭热茶备上,这样母亲和於菟一回来,不用多等就能开宴了。”
马车走走停停,过了半个时辰方才挤出这条街,又与许多欢声笑语擦肩而过,到了公主府,已经有几个管事模样的仆人在门口翘首以待。
司徒询看样子和这里很熟了,下了车径直往里走,不忘给李稚盈指点沿路屋舍。李稚盈四下看去,见公主府典雅华美,很有常乐本人的风范。进了堂屋,正当中八仙桌上摆着一盆牡丹花,李稚盈多看了两眼,司徒询就说:“没认错,就是你半个月前送的那株。母亲爱得不得了,嫌弃下人笨手笨脚,都是自己亲自侍弄。我以前给母亲送礼,也不见她这般珍惜过。”
话到后半,就显得有些酸溜溜了。李稚盈看花开到极盛处,马上就要败了,就问道:“公主还喜欢什么品相?我再养出来送给她。”
“母亲不喜欢花,只是喜欢别人为她费心思,”司徒询揭常乐公主的老底,“你再多费几次心,她亲儿子只怕就成了你,我才是那个捡来的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冬日百花凋零,图个新鲜而已,”李稚盈思忖,“你看我在数九结束前能不能再催开几盆茶花?只是东红山茶和宫粉本就开在暖冬和早春,过了这个时节就很一般了。”
司徒询幽幽地问:“你还记得这些花细究下来都是我的生辰礼吗?”
“你也觉得有些赶对吧,”李稚盈道,“其实栀子花应当也可以,那就让花房两样都试一试,春寒料峭时赏花,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鸡同鸭讲地拌了两句嘴,终于开始着手筹备守岁。陶郑两位嬷嬷都随常乐在甄家,公主府没别的主子,就是他们的天下。长生长寿在前院清点腊月各处敬上的年礼,后院培风端了一茶盘赏钱分发,图南则到厨房查看灶上给元月预留的食材,内外上下皆是一派忙碌景象。
司徒询自小与世隔绝地长大,常乐公主又对他溺爱非常,但凭庄子里有的,无不任他取用,天长日久,将司徒询养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市面上米面粮油作价几何,他一概不知。此刻司徒询拿到长寿整理出来的账本,顿觉自己孤陋寡闻,便把庄头叫来细细询问这一年的收成。
李稚盈初时还觉得自己是客人,不好对主人家事务指手画脚,只安静地吃茶,可随后过来请示的下人越堆越多,都排到了院子外头了,他就顾不得避嫌,把碍事的司徒询赶到角落凉快去,替他拿起了主意。
仆妇们发现管事的换了个人,下意识看向司徒询,见他就坐在旁边,甩手掌柜当得心安理得,便也没有大惊小怪,一个个低眉顺眼地上前禀报,又小碎步退下,十分井然有序的模样。
只不过待他们出了正堂,就和伙伴们兴奋地议论起来了:
“李家少爷过来了!你不是早说想见见他何等样人品吗?快去正院里看,他正问长寿小哥年礼的事儿呢。”
“哎呦呦,那小小的人儿,气派真不一样,宋管事把鸡子记错了帐,他搭眼一扫就揪出来了,训得宋管事都不敢多话。”
“可我瞧着李少爷挺和气的呀,培风姐姐不是在服侍他吗?我看她心宽体胖,脸圆了一圈,还被没眼色的小厮恭维富态了呢!”
“你又没做错事,他当然是和气的。况且漂亮的人发脾气也漂亮,文姑姑多古板一人,和他说话,声音都腻得要滴出水来了。”
……
李稚盈很疑惑。
怎么他不歇气地忙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等候的下人反而越来越多了呢?
另外,公主府往年没有成例吗?为什么连海参要泡发几斤也来要问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