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旁听者。光是听到这些,就这样受不了了吗?光是知道一点语焉不详的事实,就把多少年都没落过的泪,流得仿佛没有止境吗?
……那么那个人呢。
那个亲历者呢。
在所有人面前接近完美的人,背后又要预支多少忍耐与痛苦?
陆茴哭得两眼干涩,原本已经挤不出泪来,但一想到那个人是否也曾在没人的角落自己流泪、舔舐伤口,眼前就再次湿热起来。
她的脑海中甚至不用出现那个画面,这个问题光是起了一个头,就让她难受得喘不上气,脑中的思绪也因为缺氧而断成了两半。
……
公园围墙外的马路上,车辆、人群的嘈杂声渐渐低落,草地上舔爪子的橘猫才不会管这个两脚兽是死是活,吃完就走,早就没了踪影,不知去哪儿窝着打盹了。
陆茴肿着眼,双目无神地发了一会呆,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准备看看几点了。
手机“咔哒”一声解锁,界面还停在一串聊天框上。
她定定地看着因为时间最近、排在最顶上的那一条。
模糊的风景照头像上,顶着一个“二”的未读提示。
一条是她们分别后一刻钟的时候发的。
荀练之:回到宿舍了吗?
一条是半小时前。
荀练之:是在忙别的吗,回了报一声平安。【猫头】
“啪嗒”。
水珠滴在了屏幕上,模糊了上面的文字。
陆茴抽噎着,一个键一个键地打字。
茴:回啦,抱歉刚才在洗漱,没有看到消息。
茴:【猫头】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
荀练之:【猫头OK】
陆茴哭着打字。
茴:早点休息呀,晚安。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面也弹出了消息。
荀练之: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辛苦你了,早点休息。
陆茴呜咽了一声,把湿漉漉的脸埋进了同样湿透的臂弯。
……
五天后。
荀练之在约定的时间,等在了自己那栋楼的楼下。
上车时,她有些诧异地问陆茴:“你怎么是从那个方向开过来?车没有停在学校里吗?”
陆茴:“没呢,学校里停的都是些一看车牌就得让路的车,我算哪根葱,哪儿有那个待遇。”
荀练之笑了一下:“其实你需要的话……我是说,我可以把我那个空着的车位暂时给你用。”
陆茴:“没事,我就住在旁边的那个小区,房东有配停车位的 。”
荀练之愣了一下:“你没有住宿舍吗?”
“没,”陆茴及时补充道,“不过那天你问我回宿舍没有,我也的确没有说谎,租房不也算一种宿舍吗?”
“那个小区……”荀练之回忆了一下,“不是恰巧在人文院对面吗?倒是凑巧,要是我们换一下,岂不是都在学校正对面了。”
陆茴笑道:“那可不敢换,我最开始的确是想住你这边的,结果这一带的楼房是两院的‘教职专供’,强实名制,买就不用说了,甚至租也不许,比演唱会检票还严格。”
荀练之:“这倒是,因为那一片相当于是职工福利。”
陆茴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穿了一件衬衫,外面只套了一件较薄的外套。
“会冷吗?”陆茴打开了空调,“我车后面有厚一点的大衣——新的。”
“没事。”荀练之目光移向她,“对了,今天是工作日,我听说你们的实验室,日常是不是还需要打卡?”
陆茴:“让师姐帮我打了,导师今天不来。”
荀练之:“……”
荀练之:“要是你早说……”
陆茴:“我错了,但真的没事,悄悄旷一天而已呜呜别骂了,别骂了。”
荀练之:“你这样我会自责的。”
陆茴:“不要啊,我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说不定就算我今天没来送你,也会旷了实验溜去玩儿呢?我来送你,至少也算两院的外派公务吧?他们不是常喊口号,什么‘两院是一体’,我来帮你,就是做正事,比我溜出去玩儿好多了,这么一想是不是就不自责了?”
荀练之侧头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陆茴一眼一眼地偷偷瞥她——
早知道刚刚不多嘴说那一句了,或者随便编个什么“请假”、“放假”之类。
难道真的因为这个惹她生气了吗?
陆茴作为一个从小仗着成绩好就爱作妖的混子,觉得这事儿简直家常便饭。
真的有人会因为这个生气吗?
还是说,荀练之心里已经认定她这个人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简直烂泥扶不上墙,把她的印象分都扣没了?
陆茴心里一阵蚂蚁乱爬,把车开到目的地了也不见缓解。
她原本以为这是刚才那个小插曲导致的,可直到车辆开进发布会场地的地下车库,她才恍然发觉这种焦虑、焦躁,远远不止来源于那点小小的内耗。
车库外围早就做好了严密的安保措施,对来往人员进行严格审查。
但理智上知道稳妥、安全是一码事,看到现场的情况又是另一码事。
地下车库里到处站的是媒体工作人员,四下停满了各种各样带着媒体标志的轿车、面包车,很多脖子上挂着牌子的人正忙着搬运组装设备,拿手机发着语音,快速地走来走去。
而那些型号各异、沉重昂贵的摄像头,都会在一小时后,全部对准同一个人。
荀练之的目光也不知何时落在了那些人身上。
她面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陆茴的手指动了动,一股冲动疯狂滋长,让她很想将手伸过去,握住荀练之那只垂在衣摆上、苍白的手。
她忍住了。
“你紧张吗?”陆茴小声问。
荀练之:“是人都会紧张的。”
陆茴呼吸一滞,意外于她会承认。
荀练之:“不过,虽然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类似的还是见了不少,差别不大。你要下车吗?在车上等,还是上去等?”
陆茴赶紧打开车锁:“我当然跟你上去——我是说,车库闷得慌,我在上面等你,一样的。”
荀练之看上去并无异样,只是不再和陆茴说话了。
陆茴迟钝地意识到,和在车上时一样——保持安静,或许是荀练之帮助自己提前进入状态的一种方式。
沉默地上楼后,在现场人员的引导下,荀练之提前在镜头中心的主座上落座。
半小时后,摄像头和工作人员陆续就位。
一个小时后,发布会准时开始。
“嘀”。
一瞬间,镜头和麦克风同时连通了整片陆地的各个角落,刺眼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地闪烁着。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这些冰凉、精密的仪器,会将荀练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神态,随时传递给千万枚屏幕背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