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将军的手,麦色的皮肤,手上有着厚厚的茧。
"你来送我啦。"他拽着缰绳道。
此刻的他,心里仿若掺了蜜。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可她依旧愿意来送他。
芙汐抬头看曾满。
马上的他,逆着光,勾勒出一圈轮廓,却依旧可见扬起的唇角。那时她还不爱他,可对他的情感却极为复杂。
她有着神女的记忆,便忘不了身为神女的使命。她是看着前八世的曾满为她而死的,在此其间,也渐渐生出了些许愧疚。
她给不了曾满想要的爱,却也害得一个普通的凡人因为她的历劫而不得善终。
"嗯。"芙汐轻声回应着他的话。
马上的少年沉默良久,遂而道:"此去一役,不知归期几何。先前答应带你去游山玩水的事,恐怕得晚几年了。”
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好像怕芙汐伤心似的,补充道:"汐儿,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只不过……"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一种信念的光,"只不过如今匈奴压境,边城百姓陷于战火,朝廷需要我,百姓需要我。"
芙汐看着这个少年郎策马而去,飘扬着的鲜红披风熠熠生辉。
她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意气风发的曾满,而这一世的曾满,也不再为她而死。
五年后凯旋的他却因势力强大受到朝廷猜忌,竟被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叛了斩监候。
然而这样自身难保的他,却还是保全她不受牵连。
一世英勇的少年将军,一心为国保民的少年郎,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朝廷的冷刀之下。
三万年过去了,行刑的那天,她依旧记得。
漫天鹅毛飞雪,刑场之外,人声杂乱,有人为这个少年将军稀嘘,也有人不明真相,唾骂他的不忠。
芙汐站在人流里,隔着如帘如幕的雪,看着刑场上的人。
他不再像离去时那般鲜活了。
飞扬的雪落在了他的须发上,覆得厚厚一层,久久不化,显得他不像一个活人。
刀子落下,芙汐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而也是在那一刻,她心中的一处,竟莫名地震痛。
莫大的悲哀好似堵住了浑身流动的血液,而这悲哀之中,好像又掺杂了一些不可名状的情愫。
曾满前八世的死状历历在目,而这第九世,他的头颅落在了利刃之下。
随着刀子落下,芙汐觉得,她的呼吸,好似也在那一刻被掐断。
为什么?
她问自己。
曾满为何会这样死?
她不知道。
就好像一直循规蹈距的人,突然遇到了意外,自乱阵脚。
那没有看完的命薄里,究竟写了什么?倏然间,她突然想到了司命的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是了,她的不动情只是基于已知的真相,从前她身为神女,已知全貌,又怎能与那些深陷情爱滋味而不知全貌之人共情?
试问最能打动神的情感是什么?
只有"大义"二字。
以天下为己任,方能与守护苍生的神共情。
被诬陷而陨殁,才能勾起神的悲鸣与七情六欲。
这一世的曾满,为大义而战,却最终被人按进了被诋毁的泥潭,挣扎不得,求生不得。
芙汐仰头,看着灰白的天。落雪跌进了她的眼眶,传来刺痛,却化不掉那眼中酸涩的滚烫。
那一刻,她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呢?她说不清楚。
这是她第一次,失去了神女的理智,不知该如何剖白自己。
那天之后,她好像无法抑制爱意疯长,她的世界里,好像都有了曾满的影子,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将军,与她共渡九生的凡人夫君。
她以为她以身入局,依旧能做执棋者,可殊不知,当她入局的那一刻,已然失去了执棋的资格。
或许这第九世,才是她真正的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