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时,他拽住她手腕冲向自家店铺。她的皮肤冰凉,脉搏却在他掌心下跳得飞快——像被陷阱困住的小动物。父亲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扫视,山本武假装没读懂其中的警告,笑嘻嘻地推着她上楼。
(如果是敌人,就该放在眼皮底下。)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山本武刚走近就听见换衣服的窸窣声,像风吹过旧屏风,细微而克制,这些细碎的声响,像棒球卡在指尖翻动时的沙沙声
于是放衣服时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像是在安抚自己,也像是在提醒她
母亲留下的粉色连衣裙穿在她身上意外地合适,可当她下楼时,手指总不自觉地拉扯领口,仿佛那柔软的布料是某种拘束衣。
(不习惯被善待的人啊……)
饭桌上,她拿筷子的姿势标准得像是测量过角度,吃鲔鱼中腹时睫毛会轻轻颤动——这是美食家的反应。父亲切鱼的刀在她眼中映出寒光,山本武注意到她的视线始终追着刀刃最危险的轨迹。
(你在看什么?食材的纹理……还是下刀的位置?)
“开学后请多指教。”她突然伸手搭上他的手腕,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那道猫抓痕。山本武的耳根发烫,但大脑异常清醒——她的触碰太精准,刚好压-在桡动脉上方,像在测量他的心跳。
(你究竟是谁?)
送她回家的路上,伞面向她倾斜成45度角。雨水顺着他的左肩渗进衬衫,山本武却觉得痛快——这种轻微的痛感能让他保持警惕。她在公寓楼下突然靠近,橙花的香气混着雨水的腥气涌来:“想学意大利语?那要付出代价的哦。”
(代价?)
他的喉结滚动,少年人的羞赧和捕手的冷静在血管里厮杀。最终他扬起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我等着呢!”
(维斯塔·罗斯……你的投球姿势,和我一模一样啊。)
夜雨中的少年,笑容灿烂如烈日下的捕手面具。
雨势渐小,山本武收起伞,甩了甩头发推开了寿司店的门。父亲正在收拾吧台,听见声响头也不抬:“送回去了?”
“嗯。”他把伞插-进门口的伞架,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地板上。
父亲终于转过身,粗壮的手臂交叉在胸-前:“那女孩什么来路?”
“转学生啊。”山本武笑嘻嘻地抓起一块鲔鱼边角料扔进嘴里,“老爸不是都听见了吗?意大利来的。”
“少装傻。”父亲刚洗完的擀面杖咚地敲在案板上,“她拿筷子的姿势比你还标准,看生鱼片的眼神跟验尸官似的——普通转学生?”
山本武的笑容淡了几分。
“挺有意思的,不是吗?”他转着手中的棒球,缝线在灯光下划出暗红的轨迹,“像只被雨淋湿的鹰。”
父亲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阿武。”
“知道啦知道啦——”他拖长声调,棒球啪地落进手套,“不会耽误训练的。”
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第一次握住球棒时父亲说的话:
“阿武,有些球飞来得太快——
——就要先退半步再看。”
父亲眯起眼睛,“刚才在人家姑娘面前,你笑得跟孔雀开屏似的——什么心思?”
山本武揉着脑袋,笑容僵了一瞬。他想起维斯塔接过饭团时绷紧的指尖,晨跑时被自己偶遇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刚才在伞下,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橙花香气。
“能有什么心思?”他抓起一块鲔鱼扔进嘴里,“对新同学热情点不是挺好?”
父亲突然把刀插-进砧板,咚的一声闷响。
“我当年追你妈-的时候——”他粗粝的手指戳上山本武的胸口,“——也是用这招偶遇。”
山本武的耳根突然烧了起来。他想起自己最近调整的晨跑路线,雨天下牵着的手腕,还有今天故意倾斜的雨伞。
“不一样!”他声音突然拔高,又硬生生压下去,“我就是觉得她...”
话语卡在喉咙里。
他想起维斯塔蓝眼睛里凝固的冰层,像电视上放过的蓝洞。
父亲突然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按在他肩上:阿武,有些鸟看着漂亮——”
“——其实喙比刀还利。”山本武轻声接上,这是渔民世家的老话。
厨房陷入沉默,只有冰箱的嗡嗡声。山本武盯着地板上两人的影子,父亲的像座山,自己的像根不安分的钓竿。
“...她很奇怪”他突然说。
“但和我一样的投球姿势”
父亲的手顿了顿。
“还有...她确实很好看嘛”
父亲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渔网:“臭小子”他转身从冰箱拿出一罐橙汁,“比我当年强。”
易拉罐咔地打开,过满的橙汁溢出来沾湿手指。山本武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他听见父亲最后的话:
“但记住——”
“海啸来前,海面总是特别平静。别让自己后悔”
父亲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他小时候的棒球奖杯正在擦拭。灯光把父亲的影子投在窗帘上,像一堵沉默的墙。
山本武捏扁了易拉罐,铝皮发出哀鸣。窗外,最后一丝雨云散去,月光照亮了巷子里一滩积水,像一块碎掉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