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行至跟前,掀开帘子说话之人,正是谢煊。
那男子笑得爽朗坦荡:“此间风景独好,本王还想再多逛逛。只是殿下怎么也不回宫去?”
“想来还有些事情忘记交代底下的女官,现下正巧碰上了。”谢煊睨一眼程时玥道,“若是没别的事,时兄当多花时间陪伴妻子,少在外间游荡。”
“那倒是劳殿下对内子费心了。”男子了然一笑,转头将钥匙郑重塞到程时玥手中,“我让下人带姑娘去开门,姑娘,再会。”
望着那马蹄声欢快地跑远了,谢煊便也深深看了低着头的程时玥一眼。
随后放下帘子,对延庆道:“走吧,回宫。”
……
这钥匙揣在手里,竟感觉如此烫手。
镇西王,姓时名占,字季谋……那个男人,他是嫡姐的丈夫。
此人常年在戍在边关,常常是很久才得回京述职一趟,此次圣上念及他新婚燕尔,允他在京城多逗留一阵时日,但上回嫡姐回门,她恰好在宫中当差,所以今日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姐夫。
方才二人话里机锋,她似乎是听懂了:殿下斥责镇西王在外逗留,未曾顾及府内的妻子,催促他早些回家。
都道殿下风霜高洁,言谈从不沾染感情俗物,却原来他也会为维护某一个人,说出这些话来……
程时玥攥着手中的锁匙,忽而觉得有些烫手。
“小姐,小姐!”直到青橘扯了她衣角,朝一旁延庆公公使了使眼色,“小姐,延庆公公方才与您说话呢……”
程时玥这才缓过神来,“啊”了一声。
依稀想起方才殿下说是找自己有事,便问:“延庆公公,听殿下方才意思,可是有事交代给我?”
延庆心里叹了口气,他原也以为这姑娘是个颇有城府的狠角色,这才叫殿下破了戒,却没想到竟是个傻姑娘,连殿下是为何不高兴都看不出来。
这钥匙她怎么还能拿在手里呢?
“咳……”延庆灵机一动,装作十分严肃的样子道:“程姑娘,今日殿内有许多要事还未处理,殿下正心烦呢。”
程时玥一听,小声打探道:“可有我能做一些的?在下有心出力,只是怕不小心僭越了。”
“程姑娘办事细心妥帖,老奴听殿下方才的意思,看来是要姑娘去做的。只是……”延庆说罢,又为难道,“只是恐怕今夜都要留在宫内干活了。”
原来是殿下需要自己,程时玥温温一笑,眼睛如两弯明媚的月牙,看得延庆心头一软。
“不打紧的,延庆公公。既然是殿下的意思,那我马上便入宫。”
此话正中延庆下怀:“那就快请跟我来吧。”
*
太子谢煊一向勤政,圣上特允他于东宫之中辟一座偏殿,供麾下之人办差。
程时玥在这偏殿度过近三载,早已经熟门熟路。
只是夜晚单独办差这种事,她从未经历过。如今正值乍暖还寒的二月,夜晚月冷星寒、北风透窗,偏殿宫灯昏暗,竟让程时玥觉得有些害怕。
屋内整齐摆放着不少桌椅,这是为在东宫中当差的女官们准备的,现在看起来,那些桌椅在月光下重重的黑影,竟也有些骇人。
程时玥持一盏蜡烛入内,摸摸索索,找到自己惯常坐的位置。
正要落座,却突然瞧见面前的颀长人影来,登时吓了一激灵。
差点要惊叫出声时,她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殿下?”
竟是谢煊。
谢煊淡淡“嗯”了一声,坐到了上首。
程时玥有些汗毛倒竖,方才延庆公公引她入宫,忽然便说自己肚子疼,片刻不见了踪影……却没想到竟然在此撞见殿下。
“过来。”他轻轻朝自己招了招手。
程时玥依言忐忑上前听候吩咐,见谢煊面前的案上摆了几份书卷。
“这是今年各地解试中表现出色的考生试卷,”谢煊对她道,“你来替孤看看水准。”
程时玥一愣,下意识脱口道:“臣不敢。”
解试乃三年一次的科举盛会,通过了解试,便才有资格赴京参考,甚至有望高中进士,榜上留名。
太子殿下求贤若渴,要来这些佼佼者的试卷欣赏鉴评,倒也无可厚非;可她不过是东宫一名还未入册的女官,如何敢随意评价这些。
对面的人缓缓起身,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周身散发的冷梅香气似被雪水淬过一般的清冽,骤然萦绕于她鼻尖。
下颚被轻轻抬起,他清冷的眼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有何不敢?孤命你认真评判,直言不讳。”
他的话叫她不敢不从,于是只好带着七分疑和三分怕,硬着头皮凑上前去,展开面前的第一份试卷。
……这份试卷之上,竟赫然写着沈昭的名字。
程时玥从未见过沈昭的字,但只需略略一扫,便可见他的字迹清秀整齐,颇为风雅,在几张卷中脱颖而出。
再细读文章,的确是一篇难得的好文。
或许是因为她看得太过投入,就连发丝散落了些许也并未发觉。
其中一缕,眼看着就要落进她手旁的烛台火光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