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夕在Olivia温柔的声音里转过身,驾驶座上的齐心缓缓降下车窗,齐心严肃的面容微微含笑:“景夕。”
风雨交加,齐心看着景夕微红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作数,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只要你接,我就保留这个项目。”
话音落下,景夕怔怔的看着她。
齐心看着景夕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笑,随即对着景夕伸出来大小拇指,比出来一个电话的手势,齐心晃了晃手,对着景夕再明显不过的示意。
打给她。
只要两天内打给她,一切就都有挽回的余地。
景夕目不转睛的盯着齐心的一举一动,驾驶座徐徐升起来车窗,防窥玻璃隔开景夕的视线。
车子很快驶离港大,Olivia在后面笑着和她挥手再见。
雨一直在下,景夕站在檐下,忽地抬头望天,失魂落魄的身影引得旁人接连回头。
齐心看着后视镜里的人逐渐变得渺小,她的表情也逐渐放松,当景夕彻底消失在齐心的视线范围内的时候,齐心脸上所有的怒火,严肃,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慵懒随性。
Olivia见她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适时出声道:“齐心,有没有人说过,你不当演员真的很可惜?”
齐心哼笑一声,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Olivia看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但话又说回来,你就那么能确定,Viola会在两天内打给你吗?”
“本来是不确定的。”
齐心在后视镜里对上了Olivia的眼睛,四目相对,齐心缓缓露出来一个笑容:“但当我得知高远父亲患癌的时候,我就知道,无论中间过程如何,最后她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的。”
Olivia明显不信:“是吗?何以见得?”
齐心缓慢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的思绪飘向远方,她最开始遇到景夕的时候。
今年秋天她趁港大还未开学,去捐款做慈善,无意间看见角落里的小小身影,有人蹲在一个生病的小女孩身边轻言细语。
窗外凌厉的风雨在这一瞬间好似柔和下来,雨声泠泠,车子开到海岸线旁多年公路,齐心在海浪声里沉默,许久后她说:“Olivia,Viola是个善良的人。”
齐心了解景夕,或许平日的一些小事她会冷眼相待,但当涉及到人生大事,尤其是生死的时候,景夕从来都不会袖手旁观。
她的道德,她的良知,她的怜悯慈悲心不允许景夕那样做。
齐心想了想说:“机场的事,你应该能感知到一二。”
Olivia在齐心的话里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开始拨号。
齐心握着方向盘,见她忽地沉默,问道:“怎么了?”
Olivia说:“没什么,只是要改一下飞马德里的航班,然后让管家安排和那小子见面。”
齐心扬了扬眉,似乎没想到,她说:“想通了?”
Olivia没说话,她侧过头去看向透明玻璃上的无数水渍,狭小车内忽地满室沉默。
Olivia伸出那只因为常年拉琴而带上厚重老茧的手按下了玻璃按钮,车窗缓缓下降,大风灌进来的那一瞬间,齐心听见Olivia说:“我一辈子也想不通。”
车内不见风雨,但风雨自现。
骨相凌厉的西方女人在这一刻垂下眼去,Olivia盖住自己眼里复杂的情绪,齐心听见她说:“我只是,不能再逃避了。”
要是Olivia继续这样对黎旭避而不见,在天上的苏迎知道了,是要伤心的。
齐心听到这里没说话,但她的车速却缓缓降了下来。
两人停在沿海公路旁, Olivia在后座拿起手机,在天边的惊雷里,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乌云低垂,素日里幽蓝的海变成一片鸦青,接连不断的雨淋在幽深海面上,波浪此期起伏,蜿蜒不断,海浪一层层隐在沙滩上。
黎旭在加的斯的急雨海浪声里听见了他的手机急促的响了起来。
紫色的闪电照亮宽广的海面,远处天空覆盖着大片的乌云,黎旭看着陌生来电心头一震,不知为何,他的神经在这一刻忽地紧绷起来。
他伸出手来,缓缓按下接听。
……
带着湿气的声音出现在黎旭的耳边,可却没有人说话。
“喂?”
……
对方没有反应,黎旭皱了皱眉,对着屏幕又说:“??Hola?/你好?”
这次有了回应。
电话那边,一个充满磁性的平和女声对着黎旭回应道:“Soy Olivia./我是Olivia.”
黎旭的心在这一秒狂跳,原本坐在岩石上的身影一下就站了起来。
Olivia不关心黎旭究竟在哪,她在电话里传来的风雨声中冷漠的说:
“Voy a volar a madrid desde port tsuge ma??ana a las nueve de la ma??ana./明天上午九点我会从柘港飞往马德里,我想,我们应该见一面了。”
……
黎旭的手在这一刻开始不自觉的颤抖,他刚要应,Olivia就继续道:
“Haré que el mayordomo te recoja en cádiz. Adiós./我会让管家去加的斯接你,再会。”
话音落下,Olivia啪的一声挂断电话,黎旭在手机的忙音里望见远方降下数道惊雷
他在海风里忽地着转身往自己的住所狂奔,豆大的急雨拍在黎旭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在大雨里打开和苏敬棠的对话框,对着他激动的说着这个好消息。
而大洋彼岸看似无情的人却在海边喘着粗气,齐心看着Olivia笑道:“旁人还真是没冤枉你——性情古怪的中提琴演奏家Olivia.”
Olivia没接她的调侃,她只是大口的喘着粗气望着窗外,雨水将她的视线变得模糊,Olivia努力的对着海边翻起来的白浪,心想,她终于迈出来这一步了。
苏迎和Viola会开心吗?
风雨依旧不停,雨势忽大忽小,站在檐下的景夕在一阵风里打了个喷嚏。
她回过神来,脚下飘来数片落叶,景夕踩着沾了雨水的叶子,缓慢的向内走去。
虽然已经回到了学校的宿舍,但景夕的心依旧在码头旁边的仓库里,高声高远两兄弟绝望的表情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冷白的灯光照的二人面色惨淡,脚下的积水让她忍不住发抖,景夕沉浸在数个小时前的突发情况里缓不过神。
因着下雨的缘故,宿舍楼道里堆了数把伞,上面的水渍流到宿舍大理石地面上,人走上去难免打滑。
景夕一个没注意,踩到了旁边无意被人落在地上的垃圾袋,她脚一滑,人下意识朝后仰去,天花板的灯忽地照在了景夕的面上,重力作用难以抵抗,景夕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她刚做好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的准备,忽然就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温暖的体温传到景夕的手上,对方一个使劲儿,景夕已经倒下一半的身体接着就向前冲去了。
那女生站在原地,拦住起身的景夕不让她过度向前冲,两人脚步一起踉跄两下才勉强站好。
景夕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猛地喘了出来,她站稳后下意识对着那个好心女生说:“谢谢啊——”
本以为是那个好心人出手相助,一抬头却发现面前的人非常熟悉,是她一起上过课的同学,但很尴尬的是,景夕不知道她的名字。
这一秒钟景夕后知后觉,她除了宿舍里的室友之外,好像不知道班里任何人的名字。
同班同学朝她笑了一下,对着她说:“不客气的景夕。”
两人说话的时候,走廊尽头忽然出现脚步声,同学对着景夕继续和善的笑,说:“下雨路滑,要当心脚下啊。”
景夕下意识的想点头,可刚想应她的时候,旁边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拽住那个女生:“汲渺——”
汲渺转过身见向来温柔的舍友拉住她急声说:“你家里来电话了,找你有急事,快走。”
急匆匆的脚步加上飞快的语气,汲渺下意识的跟着她转身,但刚走两步她又回过身来,昏黄的灯光下,这个心地善良的同班同学对着景夕说:“我有事先走了,你注意脚下啊。”
景夕点点头,两人匆匆离开,景夕看着两人匆忙的背影叹了口气,心道今天好像那里都不顺利。
她看着楼道内堆放的雨伞无奈的摇摇头。
算了,为了避免跌倒,她还是换条路走吧,绕道也总比摔个狗啃泥强。
景夕在灯光下无奈的转身,窗外雨声泠泠,玻璃旁能窥见天边偶然的闪电,景夕抬脚朝侧楼梯走去。
侧楼梯的水渍也不少,刚刚的意外景夕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不敢大意,只好扶着把手小心的往上走。
各种原因下,原本几秒就能上去的楼梯她磨蹭了有半分钟,景夕停在楼梯拐角的时候,窗外恰好亮起来闪电,她鬼使神差停在玻璃窗前,想要透过漆黑的夜看看外面的雨。
远处传来脚步声,由于景夕长时间停在窗前不动,声控灯也暗了下去。
人声自远处传来。
一个女声压低声音说,“……就不能和她一起。”
“为什么?”另一个人好像不赞同,对着她扬声疑惑反问。
“汲渺你不知道,那景夕不像她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好,这人心眼多的很。”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真的,她有什么不喜欢的脏活累活都丢给别人干,等到了真正刷履历的时候又给老师上眼药,抢别人的机会。”
汲渺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她停下上楼的脚步,“谁告诉你的?”
那人见她停住,伸手拽了她一把让她跟上,两人的声音渐远,“哎你别管谁告诉我的,关键她就是这样做的啊,平日里装的……”
“不能吧……”
“真的……”
景夕在黑暗里垂下眼睛,窗外的风透过玻璃渗出来些许冷意,雨急促的拍在玻璃上,正当景夕感到好笑的时候,天边忽然炸起一道惊雷,照亮景夕苍白的面容。
她红着眼睛,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的往宿舍走去。
灯光将她的影子无限延长,景夕撑着劲儿,缓步向前。
每走一步她都会想起来刚刚无意听见的话。
流言在外,她真的抢了别人的机会吗?
并没有,从头到尾,所有的迹象都明明白白的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景夕。
那是谁恶意造谣重伤她呢?
是谁呢?
谁这么有病呢?
好难猜啊。
景夕苍白着脸停在宿舍门前,里面的人不知道她的到来,还在绘声绘色的和旁人打电话描绘:
“就是啊,之前齐心老师说要带我出去的,结果下了课景夕和她说了两句话,出去的人就变成她了,拜托,我这么多天累死累活的工作打杂,结果被一句话顶下去了,要你你气吗?”
同样的话切换了不同的视角说了千百遍,景夕在门外听着她激昂澎湃的控诉,下意识的笑了出来。
尤冰描绘的画面再度出现在景夕的脑海里:
课前齐心发信息通知景夕说让景夕课间去找她,景夕不明所以照做,齐心见她的身影微微一笑,说下午带她去商务会谈。
景夕皱了皱眉头出声拒绝,可齐心却强硬的说过去那些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这类活动她不能退,景夕面色为难的对她说,那尤冰怎么办?
齐心愣了一秒说,尤冰是谁?
景夕微微瞪大眼睛,她似乎不可置信。
齐心对她这反应见怪不怪,她亲切而又冷漠的说,Viola,我教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不能要求我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我没有时间浪费在不相关的无名小卒身上。
齐心似乎是怕景夕觉得孤单,又好似在景夕的话里意识到什么,真心想要多给出去一个机会,于是点兵点将,点到了柴昭,二人成了那个倒霉蛋——当然,是景夕眼里的倒霉蛋,旁人眼里求之不得的香饽饽。
景夕站在门口听着尤冰颠倒事实,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些小事,真的是她们关系走向结束的导火索。
“对啊,她就是抢了我的机会,还不让人说吗?”
景夕在这句话里忽地笑了。
她缓慢的上前推开门,木质门在昏黄灯光里发出来刺耳吱呀声,因为生理期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柴昭听见声音忽地停住,在窗帘里的梁水这一刻也鬼使神差的噤声。
尤冰坐在桌子前,缓慢的转过头来,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浑身湿透的景夕,对着那张清冷美丽的面孔,微微瞪大了眼睛。
四下鸦雀无声,景夕抬起眼来,对着尤冰缓慢的问道:“我抢了你的机会吗?”
尤冰的手忽然颤了颤,她在心虚之下啪的一声挂断电话,又在返回桌面时看见什么,尤冰悄悄的点开录音软件。
景夕身上缓慢的滴下来水,她在这无声对峙中上前一步,水迹拖行一路,景夕却不在乎,她一步步的走到尤冰面前,俯视着尤冰,对着她低声问道:“你是说,我抢了属于你的机会吗?”
“不是吗?”尤冰忽地抬起眼来,直直的看向景夕的眼睛。
她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尤冰后退一步,她像是被逼急了一般对着景夕吼道:
“难道不是吗?不然的话为什么课间你上去和她说了一句话,她就改了主意?我平常累死累活的帮她做那么多,到头来你一句话就顶了我的功劳——
怎么,现在还来向我炫耀?你很得意吗?”
尤冰看着景夕咬牙切齿的说出来这番话,景夕在她已经扭曲的面目里,忽然就看不真切。
景夕说:“平日里能分给你的东西,到现在就理所当然成了你的了吗?”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吗?”
说到这,尤冰猛地笑了,癫狂的声音出现在宿舍,门没关,大声发疯引得旁人宿舍争相来看:
“也是,已经是你的了,你还不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