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光里,那船娘缓缓抬首,露出一张美艳的脸。
“是你。”路舒略微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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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更深,南织场内机杼声不断。王韫秋送谈黛到客房后,已自行离去。
她走后,谈黛将自机房内取走的一片木屑置于水镜之后,镜中立时显出影像来:
今日午后,房内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去饭堂用饭。直到最后一位织工离开,三名织工打扮的人自窗外翻入。三人对视一眼,迅速取出身上暗藏刀刃。他们手起刀落,每下一刀便斩断一台织机的机杼。
谈黛看得分明,其中一人抬臂时露出了小臂上的一块约半尺长的刀疤。他与当日闯入钱掌柜家翻找东西的是同一个人!
是叶家的人?是海寇?还是,李知县的人?
她这样想着时,楚脂推门而入。
“如何?有什么发现?”楚脂问。
“破坏织机的人虽然扮作织工,但方才不在机房里。我已传回阁内,让礼门的人比对了。”谈黛按了按额角,“你那边呢?”
“说来也奇,刚才王韫秋拿了封信回房,她看完之后烧了那信,急匆匆地就走了。当时我隔着窗子看不真切,待她走后,我从她房里捡了这个。”说着,她将一根发丝递了过去。
谈黛接过,将那头发抵在镜后。她划动镜面,放大了镜中影像,又略微调了调角度,直到王韫秋手中信的内容清晰地呈现出来。
信的内容不长,她一眼扫过,顿时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持镜的手几乎都在颤抖。
“怎么了?”楚脂奇怪地拿过水镜,看过那信后,她的脸色也随之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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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夫人,为什么要杀我?”路舒缓缓踱至“船娘”面前沉声问道。
“没有为什么,想杀便杀。”冯乔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
“冯乔?你怎么在这里?”周捕快闻声而来,却在见到刺客时吃了一惊。
“你知道些什么吗?”明先生问。
“路大人,明先生,今天衙门里的小帆告诉我,说她一早去了省城拜访布政使齐大人的幕友廖先生,说他们两人是旧友。”周捕快回禀道。
路舒眉间微动,用一种陈述的语气道:“所以,你杀我是为了向郑阁老纳投名状。”
这一语如石破天惊。冯乔瞳孔骤然紧缩,“你怎么知道?”
路舒望向窗外的墨色山影,淡然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你自己,救王家吗?”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冯乔的指尖深深嵌入掌间。
“你太天真了。”明先生也明白过来,叹道。
一旁的周捕快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卑职怎么一点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路舒道:“明兄。”
明先生会意,向他解释道:“叶氏依附李知县,虽然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他们许诺了他什么好处以至于李愿意如此帮忙,但他们的目的无疑是坐实王氏私通海寇的罪名,抢占其海内外丝绸市场。
“李知县虽然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小知县,但他的昔日座师确是当今内阁阁老郑尚寿郑大人。而且算起来,南省巡抚严春琪是他师兄。
近年来我朝天灾频仍,民生艰难,朝中分了一派。一派主张改制,量田亩、均税赋、开海禁,代表人物就比如你眼前这路大人,又比如南省布政使齐昌远。另一派则主张徇礼严法,维持现状,这群人则都以郑阁老马首是瞻。”
“所以,”明先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钱桂玉之死表面上是王、叶两家之争,背后其实是这两派在斗法。”
这些,不问政事多年的惊堂娇冯乔须得问过廖先生才清楚,可于路、明二人而言,想明白其中关窍不过是须臾之间。
周捕快似懂非懂地下意识点点头,可转念一想又问:“既然这样,钱夫人和王家不应该想让路大人他们赢吗?怎么反而要杀他呢?”
“因为陛下前些日子准了废除禁海令。”明先生道。
“卑职更糊涂了。”周捕快挠挠头。
明先生继续解释道:“帝王之道在于制衡,陛下既已给了改制派好处,下一次便会偏向循旧派,所以……”
“所以。”沉默已久的路舒终于开口。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外南织场的谈黛轻轻念出那信的最后一句:“愚姊一家受王氏恩惠多年,今朝愿以一人之身杀路公,谋王氏后代之繁荣安宁。冯乔绝笔。”
相隔百里,路、谈二人几乎同时说出那句话:“所以,从一开始,王氏面临的就是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