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君实来的很小声,走的也很小声,快马跑了三日,他只是过来给唐琦烧了半盆黄纸。
“他是程家的公子?”她听见娘问。
唐言“嗯”了声,回过头看着慢慢走过来的秦简之说:“他是哥哥的…朋友。”
另一边叶迁仍震惊着,唐琦跟着继续:“我确实向叶堇找过救援,可我派出去的人没有到宣鹤辖地。她回叶府了?”
叶迁点点头,唐琦想了想又喃喃起来:“虎子没见到叶堇,她是怎么收到消息去喀秋,又怎么会跟着胜辉军一起回来?”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我回京州一趟。”叶迁说。
“我跟你一起。”
“不行。”
唐琦话音刚落就收到对面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反对,叶迁看了沈知清一眼,后者并没有理会他的眼神,只是对着唐琦说:“你的伤很重,这些天根本只是止住你的血,你还是得就医。”
唐琦靠在床上,眼神在他俩身上转了转,然后笑了声说:“好,听你们的。”
“不过,你要怎么看郎中?你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叶迁问。
唐琦眼睛看向那边泡着的人皮面具,沈知清毫不留情地开口:“别想了,已经坏了。”
叶迁看了眼沈知清道:“我本来打算扔了,清清说留个模子,兴许以后能仿出来。”
“仿是难仿的,这手艺若是没人教怎么可能会。”
听了唐琦的话,叶迁也是蹙眉起来:“那你打算如何?”
没想到唐琦倒是突然抬头,冲他们狡黠一笑:“不过,谁说我只有一个面具的?”
他从最里衣掏出个布袋,神情复杂地看着里面的东西,好久后才浅笑出声,说:“看吧,他们把后路都替我想到了。”
“所以我现在是没资格死的。”唐琦仍是笑着,但叶迁看着却是难把他和记忆中,甚至只是几个月前在他房顶上躺着,眉眼弯弯冲他要酒喝的少年身影重叠。
沈知清给唐琦拿来铜镜,他眸光淡淡地望着里面的自己。
一道很长的刀伤长在他脸上。狰狞、恐怖。
“我需要你们记住一件事,”他对着铜镜把面具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脸上:“唐琦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林铮野。”
他的脸又完好无伤了。
叶迁一直盯着他没有说话,他知道那道伤疤沿着脸长进了唐琦心里。
人是需要适应的,唐琦刚戴上面具的那几天看着铜镜里熟悉又陌生的脸总是会被吓一跳,好像下一秒里面的人就会冲出来在他耳边“琦哥琦哥”的叫,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能冷静沉默地接受铜镜中的脸。
药师日日都来,手腿骨折,打断重接,唐琦虽常年征战身体比一般人耐造,但他毕竟伤得太重,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才勉强能下地。
虽然沈知清并不觉得他能下地。
毕竟唐琦每天只是把脚放在地上,然后尝试着站立,最开始几瞬,后来片刻,最长的时候也就只能站一盏茶的时间。
沈知清并不觉得这有意义,但是唐琦说:
“脚挨着地,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所以沈知清从来不说别的话,就只是让他站,也让他活。
叶迁去了京州,很久才回来,唐琦养伤的这几月,叶迁京州沧州两头跑,带回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让人沉默。
“叶堇是收到胜辉军的消息才带着宣鹤赶去喀秋救援的,她收到消息的时候,狼策正在跟南洲相搏,我想应该是林嘉措他们,叶堇说胜辉加入战场一起逼退了南洲军。后来南洲大军围剿,等她赶到剩下的只有胜辉了。”
……
“胜辉军邓宁上书陛下,狼策内部有奸细,导致整军溃败,将士横死喀秋。”
“狼策奸细找出来了,是你们南营一个叫李无渊的部下,他还涉及鹤城之乱,已经被示众当街斩首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叶迁没有说。
唐言入宫了。
她因为唐琦和父亲的战功,被特封为郡主,赐名云落入宫教养。
为了抚恤剑北侯府,特接幼女入宫享公主礼遇,这在别人看来是陛下仁慈,但叶迁觉得这倒是最凉薄的做法。
一旦入了宫门,从此自由只是耳边穿过的风。
在叶迁最后一次返回沧州的时候,唐琦已经能下床走动,他的伤几乎已经养好,像是真的死里逃生一回,唐琦出门见阳光都觉得格外久违。
但他其实站不久。
他发现了,叶迁也发现了。
唐琦的腿有问题。
唐琦走路慢的时候,看不出与其他人的区别。但只要他一走快,或是动作大些,他与正常人的走路姿势就明显差别开了。
叶迁想尽力忽视这个不一样,但越是不去想,就越是能关注到。
终于在他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叶迁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唐琦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