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一见那少年便白了脸,慌忙俯身作揖道:“秦、秦小将军,您怎么在这?”
秦允泽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倚着杏花树望着两人。
他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道:“这沈府杏花烂漫,叫人沉醉其中。我赏着景,瞧得都醉倒了。没成想罗先生也‘醉’了,连话都多了起来。”
他说到“醉”字时,尾音微微上扬。眸子也似笑非笑地扫过罗瑞,隐隐透着冷意。
罗瑞脸色一僵,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忙拱手道:“秦小将军说笑了,下官方才……方才不过是与这婢女闲话几句家常,并、并无他意……”
秦允泽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闲话?罗先生倒是好兴致。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忽地转冷,“有些话,说多了容易惹祸上身。”
罗瑞脸色愈发苍白,连连点头:“是、是,下官明白……”
梁颂瑄见局势不妙,急跪道:“奴婢该死!这就引大人回席……”
她心中飞快盘算:他此言分明是在警告罗瑞莫要多嘴。此人身份成谜,却能在沈府来去自如;连罗瑞也对他毕恭毕敬,绝非等闲之辈。
但今日之事,怕是已落入他眼中,得赶快脱身才是。
她正思忖脱身之计,忽觉玄色靴尖踏入她的视野。
少年俯身拾起她遗落的帕子,挑眉道:“你是沈府的婢女?我这几日在府上,倒未曾见过你。”
梁颂瑄心中一紧,低眉道:“回将军的话,奴婢是杜娘子的婢女。今日随娘子前来献艺,可沈府人手不足,便临时调我来帮忙。”
秦允泽闻言,似笑非笑道:“哦?既是醉花楼的人,怎的对沈府这般熟悉?我见你方才引路时,连东厢回廊的岔道都未曾走错。”
梁颂瑄心中一凛,但随即稳住心神:“奴婢前几日随杜妈妈来过沈府,略略记了些路。”
秦允泽指尖摩挲着帕子,不徐不疾道:“是么?我见沈小姐也有一方缠枝莲帕子,无论是用料还是莲纹,都与你这帕子十分相似呢。”
梁颂瑄心中暗叫不好。这帕子是不久前沈慧娘送给她的生辰礼,她只当是寻常闺阁小物,却不想在此露出破绽。
这位秦小将军,倒是嗅觉敏锐。
梁颂瑄强作镇定,强挤出一抹笑道:“沈小姐心善,见奴婢连个像样的帕子都没有,便赏了条帕子。今日不知怎的就遗落了,多谢将军为我拾起。”
她微微欠身,“奴婢往后定当小心,不会扰了贵人兴致。”
秦允泽低笑一声,将帕子掷给她:“原来如此。”
他不再追问,只淡声道:“既是醉花楼的人,便不要做些逾越身份的事。不然这雍州城虽大,恐怕也容不了你。”
言罢,他转身对罗瑞挑眉,“罗先生,正宴快开席了,我们一同前往?”罗瑞仓皇点头称是:“如此甚好,有劳、有劳……”
秦允泽转身离去,玄色衣袂掠过青石小径,似鸦羽掠过雪地。
梁颂瑄攥紧帕子,杏花簌簌落在她肩头。秦允泽忽回眸瞥来,噙着懒散笑意望着她。
玄衣人翩然立于杏花雨中,倒让梁颂瑄忆起话本里的风流少年。可方才那人含沙射影的警告,却让她脊背发凉。
看着分明是风流少年模样,走在雍州城里定能引得满楼红袖招。可他这性子,却叫人捉摸不透。
“玉萱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宴席将开,可别‘走错路’了。这沈府虽大,却也不是处处都是你能去的。”
梁颂瑄只微微福身,低眉顺眼道:“奴婢谨记。”
秦允泽勾唇一笑,转身踏花而去。玄色衣袂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梁颂瑄站在原地,指尖发凉。她心中暗忖:此人话里有话,怕是已对自己起了疑心。今日行事须得更加谨慎,方能全身而退。
不过罗瑞的话究竟什么意思?若孙昌荣曾劝过父亲,那劝的又是什么?父亲一生忠勇,怎会因不听劝谏而致战败?
她眉头微蹙,隐隐生出一丝不安。眼下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孙昌荣与父亲之死脱不了关系!
忽地,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厉喝:“你这丫头在这儿偷什么懒?都开席了,还不快去正厅帮忙!”
梁颂瑄猛然回神,忙低头应道:“嬷嬷恕罪,奴婢方才迷了路。”
嬷嬷冷哼一声:“还不快些去!”
梁颂瑄不敢多言,匆匆应了一声,便跟着嬷嬷往正厅赶去。
还未踏进门槛,喧闹声已如热浪般扑面而来。梁颂瑄垂首盯着鞋尖,余光里尽是红袍绿袖与金革玉带在晃荡。
她低眉顺眼地捧着酒壶,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婢女。但,她却暗中窥视着席间众人,猜测他们在父亲之死里各自扮演了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