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差一着,她在意识到棋盘之时便已输了第一局。
她开启了长达十年的流浪之旅。作为一个公主。公主,但是出了王都和低贱的牲畜没有任何分别。
豆蔻之年,索拉娜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端了驻扎在洛德朗北部的夷族老巢,还在人家窝里大闹了一番。拎来族中贵族端水洗脚,拳打脚踢对方武将,舌战群儒胜过书生,把嚣张两个字直接拍在了对方脸面上。养在王都娇生惯养成了一群废物的亲卫队看得目瞪口呆,想劝阻但是打不过公主,只得站成一个个表情丰富的哑巴。
索拉娜未待各方势力有所动作,当晚就借着夷族这条线顺藤摸瓜,直把北方连片各国的眼线连根拔起。直到摄政王听说当朝公主要在北方小角落自立门户了亲自来寻,见到了索拉娜翘着脚歪坐在贵族上座迎接他。
雷厉风行的北方肃清行动解了国王心头大患,自然宽恕了她私调亲兵的犯上之举,但还是装装样子,夺了她都统之权。总之,索拉娜借着这阵自己扬起的东风,总算是立起了在洛德朗几乎销声匿迹的威信。第二局该轮到她胜。
王都递了信来,问她要不要回归故乡。索拉娜当着摄政王的面回了信,说自己愿遵守当年诺言,留守北方,保卫洛德朗。古族众神在上,愿洛德朗早日成为世界首位!
摄政王的眼神遥遥落在她笔尖,冷冷的。
翌年,战事突发,洛德朗与切得交战,索拉娜接到国王暗令,让她去前线“取取经验”。
切得是洛德朗最大的附属国。自百年前一场多国混战,世界各国重新洗牌之后,切得再也没能站起来。这百年间,切得一直在尝试推翻洛德朗的统治,结果每战败一场,反而是领土被割去更多。索拉娜在几年前的流亡中远远见过一次战场残骸,切得人打起仗来很拼,很不要命。大概是因为已经失去的太多,所以在乎不过来。他们被砍得血肉模糊筋骨断裂也能继续挥动手里的武器,剑、锤、人骨,任何趁手的东西。但是洛德朗的坦车又那么坚硬,轻易敲不烂。
索拉娜这次上了前线,取不到什么皮开肉绽的经验,也下不来。
她咬了咬牙,谁都没有说,自己一个人,哄骗了贵族马厩里的一匹小马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一路上偷装偷毒偷暗器,小马侥幸到了边关早已练成魁梧大马。她就这么用着偷来的装备和彪悍的武功伪装成了一名参军。
随着战事持续,人越死越多。她莫名其妙当上了领队、校尉、骠骑,再到大将军。到最后,满心满眼只剩下血性,生死都抛之脑后,就是要赢,必须要赢,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匹马,最后一柄剑,最后一颗跳动的心。
她领着剩下一些人,天时地利人和,完成了最后的一场战役,也是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战役“卡勘罗之战”。
恍若人间活地狱的战场余烬,她拖着粉碎的膝骨,几乎是匍匐地,不成人形地在战场上游荡。温热的血不断流下,遮住她的眼、鼻与口,再伸手把它们抹开。
老天还是没有让她死。
烽火连三年,一封黄头报,她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故乡。
她想自己的第三局应该也是胜了的,尽管胜得很狼狈。但是从沙场归来,她发现瞬息万变的政局,已然是面目全非。早年稚嫩的棋局,原来棋手早已离席。
她特意浩浩荡荡地回王都,却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那个人。
索拉娜离宫后直接去了正殿,领事来报父王母后已等在那里。她单膝跪地,握拳在胸口,郑重地行了君臣之礼。父王问她近况,她答一切都好;问她所行见闻,她答洛德朗处处繁盛之景象。
国王道:“你如今在宫外行走历练已有十余年,已显担当之骨。本王今日赠予你凤翎之剑,弥补你及笄之礼。”
“赐‘昭勇’将军号,赏金币一千、银币一万、素缎彩锦各三十匹、公主服整套装,恢复亲卫队都统权,即日生效。”
索拉娜的躯体深深弯折下去:“谢父王恩典。”
抬起头来,她罕见地有些呆钝。看着那柄泛着金属冷光的长剑送至自己身前,她再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配剑。
索拉娜握住剑柄,柄细而冷,与剑身连接处两尾红金的凤羽,整柄剑浑然天成一股振翅欲飞之态。剑身薄长,轻巧灵便,杀人无形。
是把好剑。
待国王的仪仗走远,殿内只剩她们母女二人,母后冲下王座,抱她在怀里哭。哭她离家出走多年,长得这样高,骨骼已经锻得坚硬,看不出小时候的样子了。哪一朝的公主是这样的呢?哪一朝都没有。只有他们洛德朗的小公主,平白遭受了这些。
索拉娜想问为什么。但是流水的岁月,锻了她的身体,硬了她的心。她只是抽出手帕,不停地擦拭母亲的泪水。她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