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娜接了地图，用一双新生的好眼睛，长腿迈过灌丛一路向上，很快就望见了烟火城镇的一角。

尸侍啧啧称奇：“为什么你能认得那么快？”

索拉娜正偏头凝视着路旁一条细细潺流的溪河，没有回答。

今日清洗过眼睛之后，尸侍拿出了一支细长黑器，狭长似笔，中段配有墨囊，但周身还要再细一些。

他凑近她在她眼下定位，索拉娜漠然道：“需要我闭眼配合么？”

尸侍捣鼓着那器具：“随你，想睁着看也行。”

“……”

索拉娜于是就睁着眼了。看着他指尖在她眼下各点了两处位置，然后拿来黑器，尖端置在定好的位置上，指尖用力，墨囊软皮挤压，开始向她眼下注射黑色液体。

“！！”

索拉娜立刻就想挥开他，尸侍则似乎早有准备，强按着她的头不让她摆动，随她怎么拳打脚踢。液体接触肌肤的瞬间，像是生肉投入新热的油板，竟滋滋散发出肉香。索拉娜惊恐地瞪大眼睛，感受到那对眼珠也在她眼眶中疯狂抖动，但是尸侍的动作更快，他连续点完两点，那眼珠突然就噤声消停，连数日来的瘙痒都不曾有了。

尸侍收手，索拉娜立刻起身连滚带爬地去溪边看自己的脸。

只是眼下多两点，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这两点让索拉娜害怕。它们乌黑得仿佛与尸侍的皮肉一本同源，像日常生鲜最先开始腐烂的两点。

她表情冷静，但是双手颤抖。

她或许高估了自己，她根本无法忍受看着自己一步步变成怪物的模样！

尸侍在她身后说：“叫你‘跳蛛’怎么样？”

索拉娜瞪着倒影中的自己：“你敢。我立刻自杀。”

尸侍哼笑两声，说，年轻人，没经过事。

即将走尽山道时，连绵的矮屋暗色间突然窜出一抹阴影，奔他们而来。索拉娜刚伸出手，尸侍突然半路截道，将那小生物脆弱的脖颈捏在手中。

尸侍凑近看了看，那生物发出细细的尖叫声。

“猫？”

索拉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腕翻转，向他要猫。

尸侍笑起来：“好，也算是出来遇见的第一只活物了。”他将小猫放在她手掌心，然后蹲守在旁边，似是打算围观。

小猫受了吓，在她手心打抖，猫尾在她手腕上不停地绕来绕去。

索拉娜瞥了他一眼：“大人不是说带你走出了林，就不会再同我一道陷我于不义了？”

“这么早？”尸侍思索了一下，“也好。”

剩下索拉娜一个人在山道尽头，她伸出指尖，探入猫的毛发中，顺着弧度一点一点剐蹭。猫安静下来，细细地冲她喵了一声。

尸侍在不远处茂枝掩盖，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索拉娜身边再出现人。听那弱小生灵叫了一声，索拉娜或是魔怔了，对那宠物低低喃道：“你知道那些幼时没有条件练内功、长大了却要上战场的人们，制造出了什么武器吗？”

尸侍兴致缺缺地转过身，盘算起夜晚回驿站找她之前要去哪里闲逛，顺路买一些味重的打打牙祭，这半月嘴里真是要淡出鸟了。

噗呲。很细微的响。

他被子弹从太阳穴贯穿头部，直直地从树上掉了下来。黑血从他身体中溢出，引起近处一众妇孺孩童的惊叫，场面很快乱成了一锅粥。

“是枪。”

索拉娜松开拉绳，抹了一把眼周流淌而下的黑血，冷漠地注视着尸侍倒地的尸体。

她丢了随手捡来消音的胶瓶，将枪扣回后腰。

死了？

死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方式能不能真正杀死尸侍，赶制过程毕竟有些太粗糙了。她在目盲的那段时间，就在尸侍的眼皮子底下削木剑，削枪托，捡金属管，用沙土掩盖火药。尸侍果然“远离尘世”，好几次被他看见，居然都躲了过去。

至少够他一段日子的苦头吃了。以后他再追上门来索命，她就再杀他。

“殿下！！”

玛姬顺着小猫留下的气味追来了，看到她活生生一条人站在道口，立刻上来抓住她的手。确认她四肢健全不似有大碍，才低着头，手掩着不给她看见。

她也就没看见索拉娜脸上的狼藉。公主什么也没说，只是略带疲惫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玛姬哽咽着说：“殿下。我想你。”

公主笑着回应：“我也想你。”

玛姬为她带了更换衣物，她们远离了山道，返回当初索拉娜在山底居住的客栈。当初她没想到自己在山上要待这么多天，如今预定的时日早已过了，但她还得厚着脸皮回来寻自己的马匹。

“你好，我是……呃，”索拉娜迅速偏了偏头，“玛姬，今日是几号了？”

玛姬低声回：“五月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