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已无人了,卿有何事但言无妨。”
“霍将军临走前嘱托臣要将一样东西交给夫人,可臣听闻霍夫人被皇后宣诏入宫多日不归,陛下可能让夫人过来与臣见上一面?”
刘彻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朕记得你与长卿并无私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将军临行前的确有所嘱托。”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夫人眼下在何处?”
“夫人前几日得了风寒,眼下正卧病在床,不宜走动,卿只身往后宫相会也不恰当。有什么东西朕可以叫人替你带去。”
“此物臣必须亲自交给夫人。”
刘彻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是何意?朕说过了夫人抱病在身,朕总不能强迫病中人起身待客,或是卿与霍将军有何隐秘不能容朕见,担心朕会昧下你的东西?”
往日该说惶恐的臣子并未见低头,而直直看着他,忽而起身跪了下来。
“陛下可知楚平丧伦,齐庄无道,荒淫之主必有大患。”
只这一句,上首的脸蓦地沉了下来,“张延年,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荒唐!还不滚回去!”
“身为人臣,直言极谏是臣本职,此事事关社稷江山与陛下后世清誉,臣不得不言。陛下,霍夫人今在何处?臣要将她带回府中。”
“那你该去皇后宫中。”
“皇后说她从未召夫人入宫。”
刘彻眯着眼看他,“所以你认为皇后的话比朕的话更可信?张延年,你是谁的臣子?别忘了,是谁力排众议讲你拔擢上来的。”
“正因臣感念陛下之恩,才冒死进谏,君有过,而臣视而不见,是为不忠,陛下有恩于臣,臣若不言,更是不义。”
绕了一大圈,他又回到了原来的那句话,“陛下,还请让夫人出来与我一见。”
皇帝先是发怒,继而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无奈,“是谁与你说你夫人在朕这里?不是朕不想让你见她,是朕真的拿不出人来啊。”
他表现得很无辜,仿佛当真是他冤枉了眼前之人,对着自己的君主无理取闹,连他一时也有些犹疑起来。可是不会是假的,她递与他的竹简上有霍将军的官印。霍府下人说她被皇后宣诏入宫,皇后又说并未见她入内,兜兜转转,便只有一人。
“陛下若不带夫人出来,臣便在御殿外长跪不起。”
“张延年!”刘彻彻底冷下了脸,“朕说了夫人不在这里,究竟是谁哄骗与你,挑拨君臣关系?你说出来,朕与他当面对质。”
张延年并未回答,“看来陛下是不愿坦诚以待了。”他说罢,当真掀起袍子要向外走去。
刘彻冷笑,“你是觉得朕当真不会罚你?你一而再再而三质问怀疑君主,如今又要以名要挟,可知污蔑皇室冒犯君主是何罪过?”
“陛下要打要罚,臣都认。”
一碗热茶泼在了张延年身上,瓷碗碎落。张延年那双平静的目光依旧凝视着眼前之人。良久,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了去,跪在了殿外。
看着那道笔挺的身影,刘彻关上了大门,将他那灼灼的目光隔绝在外,眼不见心不烦。
江充弯着腰将门关上,小心翼翼地往皇帝身边走去,便听见皇帝淡淡道,“石室之事除了朕便只有你与禁卫知晓,张延年怎会知道此事?”
江充浑身冷汗直冒,立刻跪了下来,忙道,“臣也不知道啊,自陛下回来臣便一直在您身边侍候,您上朝之后臣便又回了石殿为夫人送东西,还挨了夫人一记打。”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衣裳,露出手臂上的淤伤,“夫人视臣如仇,绝不会找臣为她传递消息!”
禁卫是皇室世代培养的皇亲军,与石室一样,常年于暗处见不得光,皇帝生他们生,皇帝死他们死,绝不可能背叛皇帝。江充与张延年素不相识,况且他聪明识趣,更不可能。那么究竟是谁呢?真是见鬼了,难道是妖魅精怪将这事托梦于人不成?
“陛下,张大人在外面跪着,那夫人……”
他其实想说要不把人送回去吧,张延年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说出此事可见是想给人留几分颜面的,可他到底是个认死理的木头桩子,如果真把他惹毛了,必定是不怕死也要嚷嚷得人尽皆知。
“让他先跪着,他要人便说朕去查了。他如果还要作弄些别的事出来……”
刘彻没说话,江充心里却有了数。张延年这个愣头青,都已在官场十几年了,还摸不透这位的脾气,真以为他是什么从谏如流宽仁开明的好皇帝?
他看皇帝这架势是不准备放人了,如果他再继续下去,恐怕当真要小命不保了……
比起张延年出言冒犯的愤怒,刘彻现在心里更烦躁的是另一个问题——石宫是极为隐秘之事,他排除了身边一切有可能排除之人,查无可查,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那么究竟是谁将消息传递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