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早川侑理对正抱着手臂扭头不看她的祖父等了几秒,确定祖父不会主动和她说话后直接找向了一旁笑吟吟的祖母:“晚上好啊,奶奶。”
祖母拉过她的手臂,摸了摸她的头:“别理那老头子,侑理已经这么大了。这次回来打算住多长时间啊?”
“嗯……七、”
“几天啊?”祖母笑得很温和。
“十四、”
“几天?”还是很温和。
“……一个月?”
“嗳,好好好,住一个暑假啊。”
“……………嗯,奶奶,我住一个暑假。”
祖父扭着头,从鼻子里哼气:“就一个暑假。”
“侑理还要上学的,你别耽误人家。”祖母不咸不淡地训了句祖父,拉着她的手,“来,聊会天。听说你新申请了一个建筑项目,需要帮忙吗?”
知道祖母在拐弯抹角问她突然换掉这么多人,人手够不够。小早川侑理先是点头,又摇头:“新项目是年前就已经确定好了,只是提交时间在四个月前,准备很充足。”
祖母了解地拍拍她:“好孩子。”
也就是说她的孙女早就计划好了怎么缓慢地替换掉这些人,只是动手时间提前了一点。和她妈妈的手段不像。祖母摸着这孩子的头发,觉得发根太软了些。
她的女儿更为冷酷。排除异己的手段也更为直接,将人的自尊碾到地上才是她女儿的做法。
而侑理像她,也优于她。
祖母没办法狠下心让亲缘沦落到彻底的败者地位,因而这份仁慈成为了捅向血亲的刀。让她没办法坚定地将权柄递交给真正的继承人手中。老人抚摸着新生代的发顶,眼中是沉静的歉意。
小早川侑理接受这份歉意。
“您很了不起,您包容了他们。”
祖母很温和,祖母很强大。她知道她的亲缘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宽恕他们,让豺狼活下去,并以她为首。
祖母是慈爱的。
她不是。
她不在意这份权柄究竟会落在谁手里;金章只是死物,它可以摧毁,可以仿制,可以重造,就如同她眼中的小早川家。
接受金章,可以为她接下来同威尔帝的见面增添筹码。
仅此而已。
36.
接手家族企业的过程并不困难。需要替换的零件并不多,让还能运作的继续运作,把不匹配的调去别处,不符合心仪的、已损坏的,则需要熔炼一下变成基底。有序排列后,一座只用她上上发条的“八音盒”便转动起来。
批改完今日份的文件,小早川侑理对瘫在沙发上的小林说道:“沙发的感觉如何?”
小林高举一只手臂,竖起大拇指:“非常适合睡觉。不过老实说,我最开始以为你家会涉黑。”她抬头望过来。
小早川侑理坐到她对面,拿起她丢在面上的试题:“不,我们家很干净。”
她浏览着小林的卷面,对接手家族后才能获得的情报进行复盘。
云雀响子在八年前,也就是她四岁时并没有完全掌控云雀家。云雀清流也正陷入原家族的清算中,针对于他的追杀和通缉使得那段时间里她能经常性闻到硫磺的气味。
那段时间的并盛町并不稳定。
小早川绫香是知情者,她是故意将定居地选在了并盛町。
为什么?
有什么值得他们把目光投向这块东京区内不起眼的地方,并且把危险全部都引向了这块地方?如果是物品,那云雀恭弥创立风纪部的举动就会增加风险,多完美的防线都不可能守住死物。
尽管可以用云雀响子的实力足以扫平动乱,但麻烦是杀不尽的。只要它只能依靠被保护来维持安定环境。因此云雀响子和云雀清流离开并盛町的理由清晰可见——
为什么出门?
因为要给活物创造环境。更加直白一些,云雀响子要给活人创造环境。
创造什么样的环境?
无人在家的虚弱环境。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小早川侑理回想那封被刻意隐藏的文件,上面有小早川绫香的签名,云雀响子的签名,还有名为“泽田家光”的签名。文件内容是小早川、云雀两家必须要维持并盛町的安全,直到合约结束。
泽田家光,泽田纲吉的父亲,同样在八年前,搬来了并盛町。
过于吻合的时间节点,很难不让她多想。
那么现在的疑问就只剩下了一个:这份文件究竟是主动签下,还是被动签下。从云雀响子和云雀清流出门的举动来看,两边释义都可套用,但根据她对妈妈和响子阿姨的了解,小早川侑理更倾向这份文件是妈妈她们主动签下的。
倘若被动,就不只是签订合约这么简单了。
泽田同学的身份也很神秘呢。小早川侑理勾出最后一个问题,将批改完的纸递回。
小林接过,她刚刚在想:干净到了一种程度也就意味着哪里有与之成正比的黑暗。她顺着小早川给出的逻辑顺着想下去:“那承担黑暗的合作者是哪家,云雀家?”
“不是。”小早川侑理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流连成直线铺满杯底,“谁用起来顺手,我用谁。”
小林推过自己空掉的杯子:“这话会显得我们反派。大小姐,麻烦帮我倒一杯水。”
“可以。正派主角也说不出‘支配’二字吧。”小早川侑理对站在小林身后的月山流衣颔首,“流衣,小林今天也拜托你了。”
“噗咳咳咳——咳、咳咳……”小林成功呛水,边咳边扭头往身后看,对突然就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月山流衣表示了十分的震惊,是拿着打分牌的十分。她率先举手投降以换取喘息机会,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后,“流衣姐,门是关着的,你是怎么做到像个幽灵一样到我身后的?”
“是,家主,我会好好操练小林的。”月山流衣郑重地回复完坐在她对面的少女,这才瞧眼小林:“走进来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走过来的,我是在说,流衣姐你不觉得,你的技能点有点广泛吗?”小林面露痛苦之色,“揍人专挑会刺激神经的地方猛攻,且擅长近身肉搏的同时也极具潜行意识,怎么想这都是暗杀者的专精模组吧?!
“谁家的好人助理会点搏杀技巧和潜行数值啊!特别谁会需要随行助理去执行暗杀任务啊?!”
月山流衣不放过一丝一毫表达忠心的机会:“如果家主需要,我现在就能执行。”
“你的‘小早川控’已经晚期了,以后每一份血液里都会带着小早川的痕迹,然后和癌一样扩散到全身,”小林毫不客气地给出诊断结果,“没救了,下一位。”
“能流淌着家主的血液,是我的荣幸——而且家主不是癌,是我的眼睛*。我会永远追随家主的视线。”
根本难不倒月山流衣。小林张张嘴巴,转过弯来:“哎等等,大小姐,我们家底真的很干净吧?”
小早川侑理端起茶,浅勾嘴角:“是啊,干净到知道的人都死绝了。流衣,可以去训练了。”
小林有六个点要说:“……你又玩我!”
结果还没说完就被拖出了房门。在出房门前小林扒在门框上对小早川侑理抬起了之前比过大拇指的手,果断向下给了她一个差评。
然后差评被月山流衣扳回,仍旧好评。
于是小林在小早川主宅内的行程变成了,上午学习,下午训练,晚上随机抽选加练,每天都生活在这对主仆间的反复捶打里,终于在某一天里,她有了一天休息——
威尔帝到了。
小早川侑理看了几秒面前穿着白小褂的小婴儿,问了一个问题:“请问奶嘴是可以仿制的吗?”
绿眼睛的阿尔克巴雷诺推了推眼镜:“你遇见了谁?”
小早川侑理摇摇头:“以我们目前的关系,还无法给您提供这一部分的信息。”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生病的原因。”
“威尔帝先生,说出这句话时,我可否认为你目前还没有治愈我的能力?”
谈判并不难,只要把筹码包装后,模棱两可地抛出,引诱对方向自己迈步,便是成功。小早川侑理从威尔帝的第一句话里解析出,他对日本的掌控力不多,对并盛町的了解也不多。但无法确保这条信息能否成为对方迈步的关键。
第二句,才是关键。
威尔帝没有消息来源,因而采用了以消息换消息的做法。
小早川侑理垂下眼,眼睫遮掩视线,掩住了她定在绿色奶嘴上的视线,也遮住了她和威尔帝的对视。
传递出的意图模糊不清。
威尔帝计算出他的最坏处境:除了被迫打工没有其他更坏的结局。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云雀响子间的关系更为轻松,和小早川绫香关系相对疏远,原因就在于——他对商人无可奈何。她们好像很容易摸清每个人的思绪,就像是抚摸了大脑皮层里的每一根神经。
云雀响子的算计会摆在明面上。
小早川绫香的算计会等他一脚踩进去后才收网。
回想被对方想方设法套路到帮了对方不少忙的威尔帝再次推了推眼镜,云雀响子很清楚他不会被人情架住,所以过去的价值、这副眼镜的价值、云雀响子和云雀清流的价值,只取决于他本身定下的价值。
只要目标能够达成,他的付出都不叫作牺牲,而是交易。
同理,如果他能从小早川绫香,或小早川侑理身上获得他需要的东西,都应该视作同等的交换。比如,弄明白小早川侑理的特殊性,对世界的解读就会更进一步。
人的大脑从四岁开始记事。小早川侑理没有超忆症,不会记得他曾经出现过。
“……实验室的配置,我需要一份清单。”威尔帝果断及时止损,避免自己签订一些卖身条约。
趁对方还不知道全貌时将损耗降低到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