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恭弥接过那一匣子的重量,放到了侑理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药则是在他看过说明书后被他收了起来。任何药物都有其毒素。
蛇会被蛇吃,也会被毒死。
他不会帮侑理做下使用它的抉择,尽管侑理会使用它。
从他清扫完周边,将风纪部正式建立在并盛町,设立完巡逻制度和路线后,侑理会遭遇的人身意外的概率便降低到了零。也是从这时起,侑理的身体更容易出现问题,进医院逐渐频繁,从次数少但住院时间长,变为次数多且住院时间短。
这次的药区别于锚定药物的长时间锚定,它只适用于短期,药效一小时,能将崩溃的身体强行维.稳在临界值。代价则是肉.体被消耗,身体不可能恢复到从前。
说明书和药瓶都在他的衣服内侧。云雀恭弥隔着衣服,碰了碰口袋里多出的东西。
有什么方法能让侑理不住院吗?
他审批完所有文件联系草壁哲矢来取,重复前几日的举动,用手背贴上少女的颈侧。
他少有用手背去测量她。
手背的神经比手心更复杂,痛点和触点皆多于手背。侑理在说这句话时伸过了她的手,问他要不要试一试,试一试手心和手背间的灵敏度。
彼时云雀恭弥拒绝了,用五指垫着她的手,如放生手里的鱼,将她送回原地。
“输液的手不要乱动。”
“但是手麻掉了。”侑理抿嘴,嘴角下压一点,很快又松开,眼睛飘向被送回的手,“好冷。恭弥你真的有碰到我吗?”
他瞥眼她,一言不发地搭上她从病服里露出的手腕,指腹下并非温热,是水的冰凉。他避开针孔和针头,拂过手背鼓胀的静脉,调低了流速。
“就让它保持在这个流速,能提前输完。”
云雀恭弥简略回绝:“不要。”
“……输液的是我吧?”
“我是家属。”
侑理眯了下眼,用另一只手指向沙发:“家属,陪护。”
“可以。”
云雀恭弥不带停顿地接上她的话尾,追上她,注视她,以免她过度压迫自己。他知道侑理会踩在底线上做事,也就是这时起,他从侑理的态度里觉察出了空隙,不客气地卡进,确保她没有再做出刚出院没一周就又住院的事情。
同样也是在过去的这一时刻,云雀恭弥知晓了专用无菌诊疗室和急救室的用处。被他人使用过的环境,会导致感染。专属病房,亦是同理。
不好好盯着就会被卷入麻烦里。
不好好看着就会在不知情处出现状况。
过于脆弱的事物不适合在这个世界存活。充斥着明亮自然光的房间内,黑发的少年垂眸,对另一黑色的存在断言。他从不认为小早川侑理会静谧地死去。
他也不会允许她静谧地死去。
没有痕迹可循的病理,没有逻辑可言的病例,这些侑理会解决。而他只需要咬杀风险,并维护外界的安稳,创造出侑理不会受伤的环境即可。
倘若这些还不足够让侑理活下去,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所有问题。
云雀恭弥摸上她的脸侧,手指搭在对方眼角,眼珠的弧度隔着薄薄的眼皮印在指腹。今天也很安静。
他收回手,从被褥下检视她正在吊糖的手背,碰了碰。血管没有鼓起,温度正常,流速正好。不能够用流食,有概率出现中毒或过敏。
吊糖不会出事。
这是她总结出的规律。不实验一次,就不会知道。
她还要持续多久的痛苦才能得到安稳?
云雀恭弥为此垂眸。他靠在了她身边,等待苏醒。现在是下午三点。
有他在,侑理的状态会稳定许多。
42.
人最先启用的五感是听觉,最后死去的也是听觉。
大脑运行,逐步分解过滤传入耳廓的声音,信息流衔接上断在九月十号的中午。
小早川侑理等待着身体的其他部位被启用,思绪转回暑假里威尔帝的说辞:她被生下时是完全健康的身体,但七个月后,她出现了异常。
她的脏器,开始衰竭。
没有原因地、任性地,宛如要将她扼杀在世上,自顾自地衰竭,且速度极快,三个小时不到她就会死去。彼时小早川绫香,她的妈妈飘洋过海,去求助了远在德国的威尔帝,同行者是云雀响子。
从东京飞往德国所需的时间远超三小时。
妈妈和响子阿姨是如何维持她的生命迹象的?
小早川侑理问出威尔帝话语中的不合理,等待他的解释。威尔帝坐在椅子上,翘起嘴角:“所以,你已经死亡十二年了。”
原来她已经死亡十二年。
小早川侑理睁开眼,转向左侧,抓住了落在枕边的黑色外套。听觉给她的信息不会有错,因而她转动视野,滑过柜台上熟悉的小盒,掉进了灰蓝色的云雾中。
她打了声招呼,没发出声音。
云雀恭弥神色淡淡的,从床沿起身后用手掌托在她的后脑,将她扶起。外套随他的动作被她扯落在床边,小早川侑理仰头瞧他,张嘴——
装有水的杯沿被抵在唇上。
“喝水。今天是九月十四日。”
他言简意赅地说道,水杯又倾斜几许,挨上了她的唇。
云雀恭弥垂视那双被睫毛遮住了大半的眼瞳,配合她喝水的速度抬手,将水送进她口中,直到她抿唇停下,推开了他的手,望他。
他将水杯放回床边的小柜,对侑理拿过他的外套披在身上的做法视而不见:“内侧口袋有给你的药。”
侑理撑起身体,伸出手臂,倒在他身上。
柔软的躯体被折出曲折的起伏。
“你好像在不高兴。”
云雀恭弥抽出她被压在衣领内的头发:“侑理,你在避免我参加你的计划。为什么?”
“……你想参与吗?”侑理眨眨眼,沙哑的嗓音窜上耳边,“我一般都是谁好用用谁。”
云雀恭弥沉默半晌,捏住她的脸,以手腕和垫在她下巴的无名指指骨抬起她的头,缓缓扯唇:“你小看我。”
“噗。”侑理眯眼笑起来,含糊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没有哦,现在还不是你出场的时候。太早使用明牌,会失去很多乐趣。你可是我的国王牌,并列于皇后的存在总要压台登场。
“辛苦你对我的忍耐。”
此刻柔顺的黑发披散在她蜿蜒的身躯上,掩藏在白色被褥下的双腿不见踪影。
攀在身上的变温动物绞杀了他的不快。
“恭弥,你还生气吗?”
蛇只有外耳,这使得它们只能依靠贴近可传导声音的物体来辨别声响。侑理圈在他身后的手臂收拢。
云雀恭弥放松手上的力道,托住她悬空的腰腹:“下次换一个更稳妥的方法。侑理,你做得到。”
“唔,你想我这么做吗?”
变温动物的体温取决于外界环境。她的温度有些低。
“嗯,你不缺这点耐心。我也不想看见你躺在床上。”那一千根针的例子还摆在她面前。
“我也不会每次都……”侑理捧在他脸侧,凑近凝视一会,“好吧,你担心的话。”
她话锋一转:“你觉得我之后还会用身体赌博,和你衣服里的药有关?”
没有人会比他和她更了解彼此,就如同此时。
“……”
侑理缓慢地眨了一次眼,又眨了一次眼:“看来我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