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原本以为李润禹会大哭大闹几天,可是李润禹并没有,他依旧安安静静地上学,安安静静地吃饭、睡觉,周末也不玩手机看电视了,就抱着书一直在看。问他话,他也耐心地回答,神色是正常的,没有半点不对劲。妈妈稍稍放了心,这才和爸爸回老家,风光办了丧事。
可三模的成绩出来后,妈妈却是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心凉。
每个学校的三模卷子都不难,出的都是比较简单的题目,一来是巩固学生的基础,二来是增加学生的自信心。可是李润禹的三模成绩却是班级倒数,只比二本线高了二十多分。
妈妈拿着成绩单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但她不敢去质问一个可怜的孩子。二人面对面相顾无言,妈妈不停地倒抽气,李润禹的脸是平静的,可眼睛还是红了。
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高考前半个月,李润禹从学校楼梯不小心绊倒,直接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了右手骨折。
可,还有14天就要高考了啊。
李润禹的右手被打了石膏,妈妈拉住医生的衣服,着急询问半个月手可以好得了吗?医生耐心回复,伤筋动骨至少三个月。
李润禹很快从医院回到学校,班主任、同学们的眼神都带着一点悲悯,李润禹不喜欢这种这种眼神,但他什么也没说。还是练习着左手写字,可是写出来的字他都没眼看,根本看不懂。
他时常仰望教室里的天花板,心想要是掉下来砸死自己就好了。
考前一周的晚上,凌晨三点,李润禹还是没有睡觉,在妈妈的手机上登录自己的微信号,点开梁勉的对话框。可是他没选择打电话,虽然二人已经习惯了电话聊天。
他给梁勉发了很长很长的语音,说了很多很多话。
他说,自己这次可能无缘一本大学了,奶奶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奶奶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他从小和爸爸妈妈不亲,只和奶奶亲,奶奶把他拉扯到高中,可自己还没有考上大学呢,她就先走一步了。
他还说,他很感激梁勉这几年对自己的照料,自己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第二亲的人,在他心里,他就是自己的家人了。他很羡慕他的学历,一直以来,他都把他当做自己毕生的榜样,一辈子只向他看齐。
他又说,他很羡慕他,可能年纪轻轻就看到这个世界最繁华的景色,有知识有能力,还有别人偷不走的阅历和眼界。他时常想啊,要是可以肩并肩和他站在一起,一起在伦敦看城市的苏醒,该有多好啊。
他也说,自己从小就是留守儿童,父母本来也不介意自己的学习,可当他的成绩有了起色,父母才把他带在身边的。他虽然感激他们,但这一年多相处下来,还是很不适应。还是和奶奶在一起、和他在一起,自己才觉得自在。
他回忆二人的初次相识,是因为法国的比萨斜塔,他也感激当初那个好学的自己,才榜得上他这么牛叉的大佬。他是他这辈子不可能够得到的太阳,他也是自己这辈子复刻不了的人生阅历。要是自己出生在一个城里家庭多好啊,有父母,有未来,还有爱。
他很感谢现在的一切,感谢上苍,感谢所有,更感谢奶奶,感谢他。
好吧,说完了,我要睡觉了。
晚、安。哥。
梁勉当时刚吃完晚饭,准备回家洗澡,看到李润禹的消息,整个人如堕冰窖。他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一条条语音,李润禹虽然一直说着感谢这个、感谢那个,可言语中满是挫伤和无望,听着怎么那么像是遗言?
算了算日期,还有六天就要高考,这个关键点上,他要干什么。
梁勉立即拨了电话过去,焦急等了半天,等到第十一秒,对方才迟迟接了起来。
一接通,梁勉立即问道:“你在什么地方?”
李润禹安静地回答:“在家。”
梁勉:“打开摄像头。”
李润禹却道:“别了吧。”
“打开摄像头。”梁勉不依不饶道,“听话。”
李润禹啧了一声,依言打开了摄像头。镜头里面出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镜头朦胧摇晃不定,只有远处的红绿灯在不停地跳转。李润禹的步子缓慢且无目的,好像在兜圈子。
梁勉算了算时间,顿时皱紧眉头,道:“这个点,为什么不去睡觉?”
李润禹:“睡不着啊。”
梁勉:“镜头对着脸,我看看。”
李润禹倒是听话,也没反驳什么,按照做了。梁勉不看不知道,一看呼吸暂停,李润禹的右手臂什么时候打上石膏了?
梁勉惊呼:“你的手!”
李润禹很开心地听到梁勉这么强烈的惊讶声,在他的印象里,梁勉一直是个高高在上且温文尔雅的人,他很满足,便微笑起来:“骨折了。摔得。”
“在哪里摔得?怎么摔得?”
“在学校,自己摔得,走着走着,pia,我就从楼梯上倒下了。”
梁勉的眉头越拧越深,他不停地脑补那个场景,越想越心惊。再一想到现在的李润禹很可能想要自杀,他的心脏在狂跳,咚咚作响,耳膜被声响撞得生疼。他觉得自己的手心里正有一条模糊的人命,要是自己攥不紧,它就要消失了。
梁勉的声音有点急促:“你现在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李润禹倒是实诚:“找一棵树,然后撞死。”
“李润禹!”梁勉喊道,“你冷静下来,好不好?”
镜头里的李润禹原本风轻云淡地回答着梁勉的一切问题,听到“冷静”两个字,他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镜头,对面却一片漆黑。他突然觉得委屈,一股强烈的绝望涌上心头,眼泪汩汩流出来,眼睛在夜色里猩红,吼道:“我不冷静吗?我现在不冷静吗!啊!”
梁勉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现在别往前走了,找个地方坐下来,我们聊聊天好不好?可以吗,李润禹?”
李润禹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盯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勉以为手机卡了,将wifi换成流量又换成wifi,可李润禹在镜头里就是一动不动,直到李润禹笑了出来,梁勉才知道不是自己的手机卡了,是他在发呆。
李润禹嗤笑道:“不想聊天。”
梁勉追问:“那你现在想干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实现都可以。”
李润禹的笑容越发灿烂:“死,dead,可以吗?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的真是令人毛骨悚然,梁勉不寒而栗,环顾四周,将镜头对着家里玩耍的猫咪,介绍道:“给你看看,这是我最近新买的小猫,是一只银渐层,折合人民币六千多呢。你看看,是不是很可爱?”
李润禹的注意力被吸引,镜头中,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非常好看。他摸了摸银渐层的脑袋,小猫晃着脑袋,对梁勉手里的手机十分感兴趣,一双圆溜的眼睛非常可爱,晶莹剔透。李润禹不自觉停下脚步看着这只撒娇的猫咪,喃喃一句:“很可爱。”
梁勉问道:“我还没给他取名字呢,你想叫它什么?”
李润禹想了想:“小白。”
梁勉笑了,“听起来有点大众化呢,再想一个。”
李润禹果真又想了一个:“宝贝。”
梁勉有点诧异:“宝贝?baby?”
李润禹:“不好听吗?”
梁勉:“当然好听,那好,从今以后,我们家银渐层就叫宝贝了。”
“谁和你是一家人。”李润禹哼笑,“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梁勉假装伤心道:“你不是说我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吗?我叫梁勉,你叫梁润禹。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