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雲大步流星踏入书房,脚下鹿皮软靴踩在光洁的金砖地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每一步都踏碎了书房的宁静。她目光如淬火的利刃,瞬间止住了脚步,忽地一簇火苗从脑中闪过,一个声音制止了她的愤怒。
不行,她越是这般火急火燎,楚墨珣越是平静,她不能走老路犯老错。
“嘶~”宋子雲的脑袋又疼了一下,为什么她会想到走老路犯老错?
“不知殿下驾到,臣等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众人呆愣在原地,无人敢上前一步开口说话。楚之踩着皂靴乐呵呵地搀扶宋子雲的手,像是没见到宋子雲那冷若冰霜的脸,“殿下许久没来过楚府,老奴甚是想念。”
对于这位楚府管家,宋子雲向来宽厚,也就由着他将自己拉坐在主位之上。
首辅大人的书房内气氛异常诡异,位高的不敢开口,一位老管家倒是和宋子雲聊得正欢,楚之忙送上一杯热茶,“殿下可别喝案前的龙井,伤胃。尝尝这红茶。”
楚之缓缓从一盅青花瓷中拿出一尊盖碗,宋子雲掀开茶盖浅浅尝了一口,“这茶温润入喉,甘甜有回甘,本宫从未喝过,是哪里的红茶?”
楚之笑着解释,“殿下真是谬赞了。这哪里是什么好茶,只是奴老家后山种的,每年产下一些红茶拿去卖。只是这最好的部分留着自家尝尝,每年统共没产几斤,奴婢分到一斤。若是殿下不嫌弃,就送给殿下。”
“这怎么使得!”
楚之道,“殿下千万别嫌弃。我家先生常担忧殿下的身子,总说殿下不好好喝药吃饭,红茶健脾养胃,奴婢无能无法像我家先生那般为殿下效力,一点茶叶而已,就当是为殿下的身子尽些绵薄之力。”
“谢谢楚伯伯。”
“我瞧着殿下清减了不少,殿下还是要保重身子。”
“好,我知道了,我保证我好好吃饭好好喝药。”
楚之道,“殿下稍坐,老奴这就去给殿下取些点心来。”
“楚伯伯别忙了,我坐坐就走。”
“那可不行。殿下放心,费不了多少功夫。都是您爱吃的。”
楚之退出书房之后,原本热络的气氛又冷了下来。楚墨珣接过宋之备的手炉走到她跟前,那只写得一手好文章的手包裹着小巧的手炉递了过来。
宋子雲特别喜欢楚墨珣的手,浸透了墨香与书卷气,如同上好的宣纸那样冷白,隐隐透出皮肉下淡青色的纤细血管,像工笔细描的叶脉,透着一种近乎易碎的文弱感。一层薄细的茧子,指甲修剪得极其圆润干净,边缘光滑,没有一丝毛糙或裂痕,像极了它严苛的主人。
她又想到在昭狱的那夜,四四方方的小屋里只有他俩,楚墨珣礼数周全,说得都是公事,她却觉他俩靠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冷峻外表之下那颗滚烫的心。
可同样的一张脸,白马寺的雨夜她在跳动的烛光下见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张非人的冷白,如同古墓中挖出的玉璧,不带一丝活气的脸。几尊蒙尘的佛像在摇曳的光影里半隐半现,泥塑的面容在阴影中扭曲变形,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下方。
而楚墨珣就端坐在这一片阴森死寂的中。
阴影之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没有君子端方自持,而是两簇在绝对黑暗中燃烧的、冰冷的鬼火。他眼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冻结万物的杀意,仿佛多看一瞬,魂魄都会被吸摄进去,绞得粉碎。
那双眼睛刻在宋子雲心中,久久不能遗忘。
他好似没有任何情感羁绊,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离开了。
一个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声音不停地回荡,我看上去就像个笑话。
宋子雲环顾四周,这书房之内皆是她熟悉之人,她却觉与楚墨珣所隔山海。
高莫奇见楚墨珣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才喊了一声,“殿下。”
宋子雲端起茶盏嘲讽道,“本宫记得在秦王府时高公子说自己不是秦王的人,原来是首辅的人,难怪高公子这般自信本宫会信任你呢。”
今日宋子雲的确没有出府的安排,不过近日京城之中关于她的绯闻愈演愈烈,她派宋之查探流言出处,得来的却是她最不想要的答案。
宋之柔声安慰道,“殿下,许是有人污蔑首辅。”
“污蔑?”
宋之答道,“或许还有别人想把殿下拉下马。”
宋子雲笑了起来,“你指的可是秦王?”
“是。”
“不可能是秦王。”
“为何?”
“因为没有动机。”宋子雲说道,“他是亲王,按理没有资格做秋闱主审官,他若是把我拉下马,如此只有楚墨珣有资格,他不会从楚墨珣身上得到的比从我这得到的更多。”
“难道真是楚先生在散步殿下的谣言?”
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宋子雲望着惨白的天,伸出手接住那半截雪片,“如今看来只有他有动机。”
忽地一只信鸽停在宋之肩头,宋之取下信鸽腿上的竹筒,打开其中信笺,目色一变。
宋子雲隐约瞧见宋之问道,“何事?”
宋之面露难色,“是高莫奇。”
“哦?是查到他是谁的人了?”
其实宋子雲不必有此一问,瞧见宋之的脸,她便已经猜到答案。
“他此刻正在楚先生府上。”
虽然宋子雲有心理准备,听宋之说出口时心尖咔嚓一声,好似双腿站立在冰湖之上,一道裂缝正从脚边缓缓裂开,隔了许久才幽幽开口,“原来是他的人。”
“殿下……”虽然如实禀报是他的职责所在,可在那一瞬,宋之觉得自己犯下滔天大罪,“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