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旁没有高大的树木遮阴,初夏的太阳虽算不上毒辣,却依旧炙烤得人头昏脑胀。
周二终于从打听消息的那伙人中走了回来,“大哥,听他们说,前面有一座废弃了的山神庙,离这里大概十几里路,再往前就是颍上县城了,但如今城里情况不明,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进城为好。今晚我们就在山神庙那里歇一夜吧”
“行,听你的”
听到有落脚的地方,所有人又重振士气,大步向着他所说的城山神庙去。
山神庙的门口种着一棵高大的槐树,树冠蔚然低垂,将大半的庙宇都笼罩在树荫之下。大门已经倾倒,庙里不知名的山神像也被推倒在地,案桌上布满灰尘与蛛网。
走进去时,除了刚才周二打听消息的那伙人,还有七八人,本就不大的山神庙此刻也无法容纳他们这一队人了。
退出去,在庙前的大树下寻了处干净的地方一伙人就坐了下来。
天色渐暗,不等周大安排,其他人就默契的自发开始分工行动。拾柴的,清理地面的,打水烧水的,有条不紊。
林氏接过煮药的任务,熬药是个细致活,林氏不放心交给其他人。江诚也将自己的小陶罐递了过去,替江夏熬药。
水烧好后,众人又和中午一样各自分了一碗,就着热水啃着准备的干粮。
江夏中午的时候还没有醒,此刻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吃的第一顿饭。
她和江诚的干粮是从寺庙里拿来的,有馒头和饼。
馒头的表面因为天热已经发霉了,饼暂时还没有发霉,江夏拿出一张饼子,撕了一大半给江诚,自己拿着剩下一小半的饼子慢慢啃着。
这种既没油水,又没荤腥的饼子,不但寡淡,而且干巴。江夏咬了一口,使劲嚼了半天,感觉腮帮子都酸了,赶紧喝了几口热水,仰头咽了下去。
简单吃过晚食,药也煮的差不多了。身上有伤的都分了一碗,江诚也小心翼翼的捧着陶罐送到江夏面前。
一股苦涩的味道冲入鼻腔,江夏却好像没有感觉,眼也不眨就喝了下去。
上辈子自己为了治疗癌症什么苦没有吃过,只要有用,她都会去尝试。
饭后众人三三两两聚在篝火旁闲聊着,江夏估摸着时机已到,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我想改个名字。”
话音落地,闲聊声戛然而止。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有疑惑,有好奇,也有不以为然的漠然。
“阿姐……”,江诚的小手猛地攥紧她的衣角,小脸瞬间失去血色,仰头望着她,眼中满是惶恐不安。
“好端端的,改什么名?”周二婶快人快语,直接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江夏安抚地拍了拍江诚冰冷的手,转向众人,眉头微蹙,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模糊的梦境:“那时我掉下山崖,昏死过去……迷迷糊糊间,像是走到一处地方。”她的声音放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其他人不由自主屏息凝神听她往下说。
“那地方……黑得瘆人,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更可怕的是,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说到这里,江夏像是再次感受到那地方的可怕,不自觉的抱住自己的双臂。
“我害怕极了,拼了命地想逃出去。可那黑暗无边无际,怎么跑都跑不到头……就在我筋疲力尽,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她顿了顿,再开口语气变得温柔,“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拉住了我。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那手温暖又有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我便跟着她走。
可没走多远,后面就追来了许多人影,凶神恶煞。她护着我,挥手间便击退了一波,可对方人太多了,一波接一波……她渐渐不敌。”
江夏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真切的紧张感:“眼看我们就要被那些人追上抓住,她猛地将我推向身后,一道柔和的,如同月光凝聚的光,从她掌心涌出,轻轻包裹住我。
就在光芒笼罩我的瞬间,我瞥见她的唇瓣翕动,彷佛急切地说着什么。但四周一片混沌,我根本听不清,唯有‘江夏’二字,如同烙印般清晰传入我的耳中。
“然后呢?”,果然有人按捺不住,急切地追问。
“然后那光猛地一闪,我就醒过来了……”江夏摊开手,一副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模样。
江夏这一通话说下来是脸不红,心不跳,非常流畅,这是她坐在车上想了好久的方法。
毕竟神鬼一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谁也无法求证。
江夏的话太过玄幻,可又描述的绘声绘色,如同亲历,众人听得入神,连之前漠不关心的人也竖起了耳朵。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众人各异的神情。。
只有周大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江夏:“这故事听着玄乎,可跟你改名有什么关系?”他向来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
江夏等的就是他这句质疑。她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周大叔问得好。醒来后,我也只当是自己惊惧过度做了个噩梦。可是……”她故意停顿,吊足了众人胃口。
“可是什么?”周大婶忍不住催促道。
“可是后来在车上,我脑子里反复想着那个梦,越想越不对……我发现自己脑子里,莫名其妙多出了好些东西,一些我从前绝不可能知道的知识。”江夏说着,俯身从篝火边捡起一根烧焦半截的木炭条,走到旁边的板车前,就着粗糙的木板,“沙沙”几笔勾勒起来。
不过片刻,一个清晰稚嫩的轮廓便跃然“板”上——正是江诚那张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线条虽简单,却通过黑白两色的对比,精准描绘出一个人的肌肉走势和五官特征,远比时下常见的写意人物画更为逼真写实。
“哎呀!”子安年纪小,惊呼一声就凑了过去,“是阿诚!画得真像!”
“这画好奇怪”周二也凑近了看,啧啧称奇,“从未见过如此写实的人物画法,倒像是把人脸拓印上去似的!”。
“没错!”江夏丢下炭条,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敬畏,“这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我也根本不会画这样的画,可现在我却能画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人物像!除了神迹,我找不出其他理由。
所以它让我确信,那绝不仅仅是个梦!那位在绝境中救我的恩人,很可能来自……仙境!只有那个地方,才有这般神乎其技的画法。她最后呼唤的‘江夏’,或许就是她的仙名!她在告诉我她的名字!”
江夏转头,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向身边紧紧依偎着自己的江诚:“如今在这世上,只剩我和阿诚相依为命。我这条命是她救的,这身本事也是她赐予的。我感念她的恩情,更想借她的仙名福泽,护佑自身平安。唯有我平安,才能护住阿诚周全。若我有个闪失……他该怎么办?”
她声音微哽,轻轻抚摸着弟弟的头发,“我将名字改为‘江夏’,既是为了时时铭记这份仙缘恩德,也盼能得她冥冥中的庇护。想来爹娘地下有知,也会原谅我的……”
话音落,全场一片安静。“阿姐,我支持你。反正不管你叫什么,你都是我阿姐!”江诚率先打破沉默。
周大婶猛一拍大腿,声音又惊有喜:“小月果然是仙子转世,糟了大难还能囫囵个儿回来,如今更是得了个大造化。这改名好啊,改成这沾了仙气儿的名,往后你们姐弟二人定能平平安安!”
“是啊,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人还是那个人就行了。好多人小时候叫狗蛋,长大嫌不好听丢人,自己给自己改名的”,周二也开口说道。
他们二人的话说出口,让大家觉得江夏改名一事也并没有那么奇怪了。
而一旁一个瘦弱的长脸男人就不是很开心了,对着周二说道:“二哥你说就说,干嘛扯到我身上”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刘老三小名不就叫狗蛋。
老人总认为给小孩取个贱名容易活,刘老三的父母也是这样想的,取名狗蛋,等到他长大,家里人叫顺口了,也没想着给他改名,狗蛋就成了他的大名,每次出去总受到其他小孩的耻笑。
后来他一气之下,跑到书院旁边,听到里面传来“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自己给自己取名叫富贵,既好听,寓意也好。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哄笑,转而像江夏打听梦中仙子的细节,以及仙子是否给了她法力。
江夏能回答的都回答了,不能回答的就直接含糊带过。反正她只想将自己名字改回来,顺便把自己会画画这事过个明路。听到江夏说她只是会画画,并没有其他神奇的能力后,还嘀咕道“这世间竟还有专门掌管画画的神仙啊”。
夜色渐浓,困倦感涌了上来,大家的谈性也逐渐淡去。这几天的奔逃下来,大家都身心俱疲。江夏坐在板车上,看着林氏母子二人坐在地上,忙招呼道:“周大婶,快带子安上来休息吧,地上湿气重,寒气入骨可不得了。”
林氏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你们坐吧,我们在地上将就一下就行了。”
“周大婶,你还和我客气什么,要是受寒可就得不偿失了”
林氏还在犹豫,周大就先发话了,“让你坐你就坐吧,这丫头是个心诚的”
林氏这才顺从地拉着子安坐上车,对着江夏低声道了声谢。
“周大婶,这声谢该我来说才对。这一路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姐弟俩估计早就死了。周大叔这人做事最是公正无私,但又难免会忽略几分家人。按理来说,我应该早些喊你们上车的,但之前我们姐弟俩坐在车上靠着周二叔他们照顾,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江夏的语气诚恳,又带着羞愧。
“唉,你这丫头心里怎有这样的想法,婶娘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林氏说着,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之前周大将江诚抱上车,却没有将自己儿子也抱上去。虽然有其他人帮着照顾子安,但要说林氏心里一点疙瘩也没有是不可能的。儿子也不过比江诚大了一岁而已,只是不好对周大生气,强自压在心里,却难免会对江夏姐弟二人产生些许芥蒂。
现在听到江夏的话,心里的那口郁气就消散了。
两人亲亲热热地聊了几句,就躺下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