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异议?”
……
“不不不,不敢,小人不敢。”
“家主对小人有大恩,没齿难忘,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了。”没有耐心继续听这些废话,藏在阴影中的佝偻身影摆手:“你既知恩图报,本家自会照顾好你的妻儿,不必有后顾之忧。”
“下去好好准备,务必办好这件事!”
听出他语气中的狠绝,布衣青年心中一惊。
“是,是!属下告退!”
倒退着小心挪到门外,分明已经从阴影中脱身,他轻轻合上门框的手却仍旧抑制不住发抖。
“爹爹!”
小小身影忽而从身后撞过来,扑在他腿上。
“嘘!”
立刻跪在地上伸手捂住孩子的嘴,布衣青年眼中残存着惊惧,一把抱起孩子匆匆离开。
“爹爹。”孩子伸手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脸,好奇地往后看。
“你在害怕吗?家里能有什么让爹爹都害怕的东西啊。”
家?
青年苦笑,匆匆将孩子送到妻子手中。
“当家的。”接住孩子,妻子扯住男人衣角,满眼惊惧:“走,走了吗?”
男人小心趴在窗前听了片刻,一无所获地摇头。
“爹爹!说好今日给我过生辰的……”
被父母的紧张情绪感染,孩子眼中冒出泪花,越说越小声,忐忑不安看向父母。
“是帆儿闯祸了吗?”
爹娘不会闯祸,所以是他闯祸招来危险,才让爹娘这般紧张惶恐?
孩子的情绪是最直白最有感染力的。
扒在窗框上的手用力到泛白,回眸对上孩子清澈担忧的眼睛,男人心中一痛。猛地咬牙:“不是!不是因为帆儿。”
撑墙而起,他大步靠近妻儿,面上扯出僵硬的笑:
“过!今天一定给帆儿过生辰!”
用尽全力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妻儿,贴着妻子面颊,在孩子眉眼间落下一吻,他很快松开,强撑着放慢脚步,揽着二人,稳当当地往外走:
“帆儿最懂事,怎么会闯祸呢?走,咱们说好的,要去最好的酒楼给帆儿过生辰!”
泪水浸透眼睛,火烧一般疼痛。他却只能盯着前方,回避妻子担忧眼神。
大步走出家门,往日温馨的小院,此时却成了他避之不及的阎罗殿。
“白校尉!”
走上大街,有迎面而来的熟脸招呼,白氏扯着嘴角僵硬点头。
“欸!今天生意不错?”
“哈哈,托您的福。这是夫人和小公子吧?今日得闲,这是要去何处潇洒?”
“给犬子过生辰,范楼定了一桌。”
“哎哟,好福气。小寿星公,这厢有礼。”
“有礼有礼。”
寒暄不过几句,一家三口迈进酒楼,白氏落座就端起酒杯灌下一大口。
“爹爹……”
孩子想拦,伸出去的手却被母亲按住。
“好好吃你的饭。”
状似平静的语气,分明夹杂着一丝哽咽。
这说不定就是一家三口最后的团圆饭了。
白氏充耳不闻,垂眸盯着酒盏,又是一口混着泪意苦涩的辛辣酒液。
分明坐在正午温暖日光里,眼底却一片灰寂。
他任职禁军,走在街上,相熟之人会笑着称一声‘校尉’。
在邻里街巷中,也曾是出了名的好运道。
祖上出任过禁军统领,到他这一代,家道中落,却恰巧被大人物看中,得举荐复起,守天子门。
小小禁军,称不上什么高官厚禄,也是多少年的衣食无忧。从一贫如洗到娶妻生子,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忐忑着庆幸自己的好运道。
如今,这好运道终于到了头。
他当年求助无门醉酒发疯的时候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能被大人物看中,不过一句话就让他苦苦支撑却陷入绝境的人生重逢生机。
他抱着禁军甲胄挂上那枚冷冰冰的腰牌时也不会想到,十余年富贵安乐,最后终不过是黄粱大梦。一朝梦醒,付出的代价却痛彻心扉。
当初举荐他复起的大人物,终于想起他这么个随手落下的棋子,要物尽其用。
拒绝?
怎么可能拒绝的了。
这些年的衣食家底,都是占着禁军名头的便宜。
他若还是孤身一人,事到临头,诺诺不应,就算皇亲国戚般高贵的人物,也不能把他如何。
便是心中恼怒,有意报复。最多也不过随便在哪个暗巷,叫他忽而掉了脑袋。
一条贱命,死又何妨?
全作对这些年丰衣足食的报偿,死前享受过,终究是他赚得一场。
可他现在有了妻儿。
今日,来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家门口。
明日,他们全家就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家中。
恐怕还要等着尸身腐烂才能被邻居发现,就算报官,也不过是一桩悬案。
人命,尤其是像他们这般平头百姓的命,是最不值钱的。
也是最好拿捏的。
“爹爹,吃。”
三岁孩子踩着木凳,费劲推着一盘糖糕到他面前,仰脸望过来的眼神,纯粹简单的欢喜混着期盼,嘴边还沾着糖糕的碎屑。
“好吃,爹爹吃。”
幼小而敏感的心灵分明察觉悲伤,只能通过这样幼稚的手段试图安慰,自以为不经意地悄悄推开酒盏。
白氏猛地仰头胡乱擦掉眼角湿意,拈起糖糕狼吞虎咽,对着孩子扯出笑脸。
“吃,你也吃,给你娘亲也吃!”
他咎由自取,他死不足惜!
可他三岁的儿子何辜?
他温婉善良的妻何辜?
藏在桌下的手攥紧,指尖几乎在掌心掐出血印,白氏狠狠咽下唇齿间一点甜意。
他若是不做,必死无疑。
若是听命,或许还能侥幸保全妻儿性命。
他自知不过区区蝼蚁,蚍蜉撼树,异想天开。
可他既然不能指望天底下最有权有势的帝王为她的子民解危扶困。
那便也不能怪罪一颗卑劣的血肉之心,在忠孝面前,选择无法割舍的至亲。
白氏泪眼模糊的视线中,忽而闯入一片灿金色的衣角。
“子非我,安知朕不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