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汐羽刚松弛下来的神经霎时一紧,睁眼道:“不会,我睡觉很老实,从来不乱动。”
雨师篁看着中间那可容一个五岁幼童安睡的宽度,面露不解,“可是床够大,你不用……”
话音未落,只听枕边人轻叹一声,往里挪了挪,二人之间的距离顿时被拉近,风汐羽投降道:“嗯,我家床小,习惯了。”
刚阖上眼皮没多久,又听那熟悉的声音道:“怎么不盖上被子?”
风汐羽:“……”她真的,从未觉得这个声音这么折磨过。忍无可忍似的,她骤然坐起,在雨师篁茫然的目光中扶着她的肩又轻又缓地将她翻了个身,末了把手心覆在她双目前,强制她闭眼。
风汐羽叹道:“快睡吧,公主殿下。”
雨师篁微微一怔。
“公主殿下”这个称呼她实在很少听到,飞升前,没什么人会这么叫,即便是叫了也大多是敷衍了事的;飞升后,就几乎没听到过了——除了在风汐羽口中。
一开始,是这人偶尔开玩笑会用这个称呼,不同于别人那种走个过场的叫法,风汐羽虽是开玩笑的时候会这么叫,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却从来都不是敷衍或戏谑的。
而现在这句,不知为何,让人听来莫名像是节节败退之下的求饶。
求……饶?
风汐羽见她不动了,松开手,轻轻扯过被子一角给自己搭上,如释重负地躺了回去,她将手背搭在自己额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关节。
直到天色渐灰,风汐羽才把头转向雨师篁那边。
枕边人睡得安宁又沉静,连呼吸声都比旁人轻。她轻轻勾过对方散落她肩上的一缕墨发,捏着绕了自己食指两圈,却不慎牵动了更多,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猝不及防铺满了她整个手掌。
似有极浅淡的竹香自空气中氤氲开,于指尖萦绕而过,随即轻柔地抚上她脸颊。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
……她怎么可能不动容?
然而,……然而时机不对,生死难卜,她怎么能?
不能。
“别这样啊,公主殿下……”她的声音比叹息还轻,惊扰不动过路的清风,“我会怕死的。”
指尖轻轻一松,她抽回手,绸缎般的青丝就顺势滑落。
风汐羽扯了扯自己的唇角,生平第一次露出一个发苦的笑容。她安排好了所有事,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赌上生死,心无旁骛地去跟天劫拼最后一次命。谁知……
今晚这个安排之外的意外,几乎要让她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谁知造化弄人,
为何无名山的无名冢前没有杂草横生,为何每次清明扫墓,纷飞的细雨总是沾不湿她的衣衫……
原来在她不愿回头的长夜里,一直有一双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
蓦然回首,原来灯火阑珊处不是寂寥无人,原来身后不是了无牵绊,不算孑然一身。
她今天总算知晓。
……偏偏是今天。
可让她一个亡命之徒怎么是好?
可天要亮了,她无暇迟疑了。
风汐羽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已收拾得一丝不剩。她把被角掀开轻轻拢在雨师篁背后,坐起身,指尖运出淡淡的灵光一翻,全身上下便焕然一新,长发高束,一袭黑金劲装,不复平时的随性,只有一派肃杀。
风汐羽随手抄过那件脏污的外袍,足尖稍顿,终是没回头,迈步离开了。
没留下任何痕迹,没惊动任何人。
到了无人之处,她伸手往随身的芥子里一探,只听一声清越声响,余韵悠长,像是故人一声好久不见的长叹。
这是刀出鞘的声音。
那刀露出真容——刀身极亮,窄而修长,刃极薄,刀面可鉴物。
“快破晓了,”风汐羽一寸一寸地抚过刀身,目光在刀铭上稍作停留,她微微一笑:“你也感觉到了么,破晓。”
闻言,破晓全身都震颤了起来,刀尖指向了东方天际。
风汐羽一扬手,把刀抛向空中,随即翻身而上,稳稳落在了刀背上,她笑道:“走了,我们,往东行。”
话落,破晓应声而动,离弦之箭般蹿上半空,一路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