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是给一个气味弄醒的。
那味道过于丧心病狂,有着几分呛喉,伴着几点泥味,整个儿地嗅起来,像是烂泥塘底冒上来的泥浆气。但若是要将这些个细微气味同那之中属于鱼的腥气相较,那便是将萤火比于皓月了。也不晓得做这个东西的人是忘了放姜辟味儿了,还是忘了去那什么生物的腥筋,那腥气儿浓烈蒸腾,从喉咙里头直直照着人头顶上冲,简直能称得一声无孔不入荡气回肠,余腥绕梁九日不散。
这气味让他想到了家里头阿妈常常用来刷碗的水瓜瓤,那东西疏网疏络的,在阴雨天里头,总是几日几夜地滴着水晾不干。这种时候他每路过东厨,遥遥地便能闻着那股让人作呕的不可名状的气味儿。
他清醒些儿,便有了点气力,挣扎起来,挥手要去打翻那什么事物,却只觉四肢沉重,竟是移动不得半分。好容易待得那鱼腥气稍稍散去些,他才渐渐平静下来,劫后余生般喘了两口气。却立即又有液体给人灌进嘴里,由着先前那点阴影,林守再不敢立即吞咽下去,吮了两滴在嘴里头,咂吧咂吧,竟发觉不错,暖暖的,似是羹汤,还有些微讨人喜爱的甘甜滋味,于是心花怒放,引身便呷了满满一大口。
“噗......咳咳......咳咳咳咳......唔这什么东西啊这是......”
他也没法儿继续装着昏睡了,从床上一跃而起,就是猝不及防地将羹汤给掀了、将棉衾蹬到地面上,那也顾不得了。他只觉惧怖,一手攀着身边坐的红衣姑娘,一手捏着鼻子四处环顾张望,在寻找着些什么物什般,一对眼睛跟兔子相仿,都是红得带着些水光,望上去可怜兮兮的。
“晞姐姐,这个好腥啊......水、水呢,有没有水......”
林守又抬起脑袋四周望了望。这一望以后,他的话声骤然便低了好几度,脑袋也是渐渐地耷拉回去。说来这小孩子吧,顾虑又哪有那么般周全的?林守初醒来时灵台尚不大清明,见着边上坐了个红衣的姑娘,自然便认作是他晞姐姐了,故讲起话来也很是有些没大没小。此时再细细看去,这姑娘除了也身披红衣,与林晞那是真无半分相似之处。
只见那人:年过桃李,未及花信;面如敷粉,唇若流朱。一对斜飞丹凤眼,两弯柳叶吊梢眉。高髻岌岌,中簪镂丹雀纹钗;皓腕细细,上绕鎏金双跳脱。身披轻罗赤羽衣,足踏软丝蹑云履。清颜未开三分矜,眉目已展半度冬。
那人便望着林守骤地僵下去,唇角一勾,柳眉一挑:“怎么?我好心分些鱼羹给你,你倒给我当作是毒药了?”
林守呆了呆。要讲实话,除却那鱼腥味,他可真是尝不出这诡异事物有何处能称上“鱼羹”二字。只是现下里这红衣女子正斜着眼儿瞟他,逼得他一整句话愣是不敢蹦出半个字来,却又不晓得这会儿尚能讲些什么,于是只得打着哈哈,“我我我”我上个半日,直落得个芒刺在背如坐针毡,身子底下的衾子都要给冷汗浸透了。
天晓得他这般捱了多少时候,终于听得木门吱咯一声,两个少年端着汤盘布巾进屋里来了。
“林启哥!林彬哥!”这位姐姐究竟是何方妖孽,你们速速来救我于水火之中!林守一对眼瞳都要张得要有灯笼那般大了,他死命憋着,使出了自个儿先前坠崖时用来尖叫那般大的气力,才堪堪将这后半句话截回肚儿里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