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入眼的,是整一片白雪的地儿,雪地上边,躺了小小一枚赤色枫叶。
房里灯色晦暗,虽是开了个窗,白日夜里却还是暗沉。走将出来才省得一夜已过去了,时分已经走到了白日里头。只是这雪色却不似他估量里边那般晃眼睛,虞子辰觉着疑惑,便仰头朝天顶上望了一眼。
头顶一株硕大的红枫,似是撑起了整个苍穹的模样,枝似云伞,叶若流火,枝梢垂下,蔓延有半个小院之大。出了门来,那满满一树手掌似的红叶,便层叠地积压遮掩,连一线天也不愿叫人瞧见。他站在房屋门口,也正是那树身所在之处,自此处仰头,便像是从一个巨兽的胸腔里头往外边瞧,那生灵的筋骨、血肉,全是不设防地朝他放开来,并且是以一种极珍重的姿态,将他围绕在最核心的地处。
虞子辰只是个江湖人,胸中没有那般多的文墨,瞧得这景,也没法同人们常说道的那样吟诗作对、在林氏兄妹的粉墙上留下自个儿墨宝之类,只是一时屏住声息,在那么种恢弘之下,只怕是多上一个呼吸,都要扰了这么片清净。
他再走得远些,便见到一片药圃,雪地里头药草苗苗生得葳蕤。只是他既见识过林晞玩弄火团的那些个本事,也看见过林柯那活木似的床榻书案,瞧来是这一家子的都晓些仙术。故此虽是奇景,同原先那枫树比起来,却还算是小巫见了大巫,他先前给赤枫树惊艳一番,见了这药圃,心里头波动倒不那般巨大了。
这住处瞧着是个一进的院儿改来的,虽是小些儿,里头也布置得精巧。因着偏僻,既见不着访客,也招不来盗贼,故此主人取了个方便,并不放置些屏风之类的来碍手脚,当门便是种满了药草的天井,左手边是水房兼着林柯的屋,右手边便是灶间兼着林晞的房。因着中间还有棵巨大的赤枫,枝叶生得繁茂,故此两兄妹虽是房门相互对着,倒也不至于闹出些尴尬事儿来。正堂是青灰色的瓦顶,寻常人家是用以摆个神台,烧些香火,供奉家里先祖之类,这林氏兄妹家里头的却不然,正堂瓦檐底下给横向隔断,兀然地栓了两扇厚重木门,上边还要落一个黄铜锁。外头倒是留了半截子屋檐,但瞧着中间这么张宽大方形桌案的布置,这地儿是当饭厅兼着遮雨用的?
林柯出了门便不晓得到哪儿去了,院儿不大,虞子辰很快便绕了个遍,无所事事起来,想着要同林晞讲一声,到屋子外头走走看看去,便敲了姑娘房门。
他原先只是备着敲门,隔着门板同林姑娘讲一声,便自个儿走到外头去。毕竟这是姑娘的闺房之类,他便是再如何狂放不羁,也不会擅闯进去,唐突了女孩儿,何况他又并非真是个不晓事的。
只是这么一敲门,里头已经传出来女孩儿的哀叹,还要拖长了声儿,一叹三转,做弄得跟唱戏似的。
“子辰哥儿——哎——你瞧瞧我哥——这心狠手辣的人儿——哟——”
“你哥又怎的了?”
虞子辰叹了一声,推门而入。所以说凡事皆有例外,只是今时今日又尤其的多。譬如便在这晞姑娘面前,他就端不起架子,记不得那些个细大长短的礼法规矩,只是一时想要进去瞧瞧,自己便已在人姑娘屋里头了。
且不论究竟是该进不该进,这屋门总归是已经进了。虞子辰便也不纠结,只短短不自在了片刻,就要走将过去,瞧瞧人家女孩儿都在做些什么事。
林晞这会儿正坐在书案前头,看模样大概是在练着写字,笔墨纸砚一顺儿铺开,瞧着对此也是很熟悉的。她原本也就是个平心静气的模样,一见进到屋里来的子辰哥,却憋不住那点兴奋劲儿,将手底下麻纸抽将出来,抖得哗啦哗啦响,“子辰哥,你瞧瞧!哥又在罚我抄书!每次都是抄书,也不罚点什么别的,我都抄得厌了!”
不知怎的,这景象竟教虞子辰回想起自己幼时被罚着抄功法的经历,此时眼见得风水轮流转,只觉有些好笑,“你抄的都是甚么书?你哥一直要你抄,莫不是因着你尚未将它背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