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十三年亲兄妹过来的,林晞自然晓得,当她哥支起这么副谁也不理的冷淡模样的时候,便是真出了紧急事态的时候了。当下也不敢多作耽搁,也一并飞身起来,一劲儿向着山巅追赶。
只是她不论是在功力,抑或是在身法上边,毕竟都是逊色于她兄长许多的。于是待到林晞上了山巅小院,她真能瞧见的,便只有那雪堆上边的一洼碎枫叶,以及林柯房中倏地燃起的灯火光亮了。
林柯将人从大雪地里抱到屋里边的榻上,轻缓平放下来,心里头的揪着感一旦放松些,那怒气便上来了。这怒意来得莫名,却竟是个来势汹汹的,他一时克制不住,却也天性使然,做不出些什么越界行径,于是取了个折衷法子,趁着这人晕迷,给人脑门儿上边狠狠弹了一记响的。
“教你净顾着要闹事儿出来!”
虞子辰阖了双目躺卧在木榻上边,他既是已经昏过去了,自然便也听不得林柯如何言语。这人平日里是个嚣张率性的,连眉眼都是个飞扬的形状,而此时这般悄无声息躺倒的模样里,黑发环合,眼眉轻垂,便像朵收了焰光的小火,只暖洋洋地烘着,倒是能奇异地窥见些乖巧影子来了。想来他年幼时候,定然也是也极讨人喜欢的,那生了病请郎中来瞧的时候,大约也是这般安静听话,说什么便听什么的样子罢?林柯笑笑,有些羡煞那些郎中,心道可惜自己生得晚,如此有趣情景,却是不曾得见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虞子辰真失了意识躺倒的时候,那面容上便总是带着些笑颜色的,跟那些个生来便自然带了香气的草木一般,只是自顾自地生长,却已有了野芳散发。瞧着这么张脸,林柯便是有再大的气头,忽然间也没处儿发了。
瞧瞧这人躺得哪,叫那一个悠闲,他大约也不晓得,自己这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罢。都不必借着龟甲蓍草之类,这事儿背后的因果线都给扰乱成了个甚么鬼模样,林柯只是略略一想,便都要觉着脑壳儿抽疼。
只是因果这事物,逃不得,断不得,真落了人身上,便是硬扛,那也是得好生受着的,今生还不清的,还要连着那条魂灵儿,一道转到下辈子里去。故此不论仙妖鬼神,最惧的便是被这东西缠上了。
他原先只是打算避了虞子辰,只身到山外边去散个心的。幸而他本便没想着要修仙之类,执念不深,平日里遇事也是随遇而安,于是不多时便已想了个透彻。只是脑子里边是明朗了,心里头却始终憋了股忿忿之气,原先是打算一旦回山来便先将这人收拾一顿再作他议的,谁知刚回山来,便遇上了青貂当面一通吱吱,他心里边霎时打了个突,不祥之感伴着寒意一路由头冰到脚。
十多年前似曾相识的感觉,带了已经死去了的灰色黑色残影卷上他身,黏腻并且带了腐败的气息。他用了好半晌,才终于将自个从那些往事里边费力拔出,神思方一落地,便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匆匆赶上山。心口鼓胀得教他觉着可怕,他立也立不稳,倚着赤枫树喘息了好久一阵,才有一丝气力去捡那个雪地上边横陈着的虞子辰。
这下这人不仅不能给他收拾了,还要让他亲自上场亲自医。林柯心里忿忿,这虞子辰可晕迷得真是时候。
却也只能忿忿这两句了。病人这会儿还在卧榻上躺着呢,他便是有天大的恩怨,也需得给治病医人让出条道来。
于是当虞子辰悠悠醒转之时,那一身熟悉又难耐、几近要将他整个儿撕开的酸麻疼痛,便明晃晃地同他宣告了林柯的归来。
他先是有些兴奋的,心道自己虽是做了错事,这人好在也没打算一道儿便撇了他。而后他便发觉自己这会儿是仰面朝上躺的,想来是神医这是不曾施针、而改用汤药了,于是便能见着林柯温淡得跟秋月似的一张脸。但卧着讲话毕竟失礼,他这是要来道歉的,得先给人现出些诚意来,便屈了手臂用肘子去撑卧榻,欲要立身坐起。
谁知他手脚这么一挣动,那身子上边居然没有丝毫动静,再挣一挣,依然是动弹不得。便跟睡梦里头鬼压床了似的,他便是左扭右动得再如何猛烈,那鬼仍是能稳稳地压在上边,自个儿仍是挣扎不得。再凝神往丹田里头瞧一眼,顿时心里边那是一片大好。他晨起舞刀暮夜练功,十余年间辛辛苦苦修来的内力,一夕之间竟失了个干净彻底。
不,不对。虞子辰又细细察看一番,终于在自个儿丹田的角落里边,寻着了一颗丹珠。那珠子只有瓜仁儿大小,外边护一层青色膜衣,使得里头不能教人看清,无怪他初时竟也不曾寻着。
虞子辰忽地觉着这感受有些熟悉,竟像是什么时候也经历过的。细想起来,便记得他初初上山之时,知晓林柯唤了妹妹进屋里来瞧他施针时候,他虞子辰便也是个这般的心情。